那面“竇”字大旗像塊染血的黑布,在暮色里飛速逼近,紅底黑字的邊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旗面沾著的干硬污漬,細看竟像凝固的血痕。馬蹄聲從遠處飄來,起初是細碎的“噠噠”聲,像雨點砸在石板上,轉眼就變成密集的“隆隆”響,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震得人胸腔發(fā)悶。山坳里瞬間沒了聲息,只有個三歲孩童攥著娘的衣角,憋得臉通紅,哭聲卡在喉嚨里,只敢漏出細碎的“嗚嗚”聲;傷員靠在石頭上,粗重的喘息混著塵土味飄過來,連風都透著股冷意——剛燃起的希望,轉眼就被恐懼澆得透涼。
王臨攥著劍鞘,指尖掐得發(fā)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抬眼掃過四周:山坳三面是陡峭的巖壁,上面爬滿帶刺的灌木,根本沒法攀爬;只有東面和南面是緩坡,覆蓋著稀疏的野草,正好能讓騎兵沖鋒。竇建德的人顯然早盯上了他們,特意選了這個“甕中捉鱉”的地形!
“收縮!所有人往山坳中心退!”王臨的吼聲劈開死寂,在山坳里回蕩,“用牛車、推車堵在外圍,搭成屏障!老人孩子躲最里面!青壯都拿起家伙,準備防沖!”
生死關頭,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人們瘋了似的行動起來:兩個莊戶漢子合力推起一輛牛車,車輪碾過石子,發(fā)出“咯吱”的響聲;老人們把孩子護在懷里,往巨石后縮;幾個婦人扯下身上的粗布裙,撕成條,把木棍和石頭綁在一起,當成武器。張奎扶著巖壁站起來,臉色白得像紙,卻咬著牙吼道:“當過兵的都跟我來!守住屏障!”他身后的幾十名潰兵,有的拄著斷矛,有的握著碎刀,慢慢湊到車輛屏障后,組成一道單薄的人墻。趙鋒則帶著十幾個箭法好的莊戶,爬上幾處凸起的巨石,弓弦拉得滿圓,箭簇對準坡下。
王臨走到柳輕眉的推車旁,她還昏迷著,嘴唇泛著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像根隨時會斷的線。他把她輕輕抱到巨石的凹陷處,鋪上兩層干草,又蓋了塊舊布,對劉仁和幾個婦人說:“看好她,絕不能讓她受半點傷?!眲⑷视昧c頭,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眼神里滿是決絕。王臨深深看了柳輕眉一眼,轉身拔出佩劍——劍身在夕陽下閃著冷光,他大步走到屏障前,站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轉眼間,竇建德的騎兵就沖到了坡頂。他們勒住戰(zhàn)馬,呈扇形散開,把緩坡堵得嚴嚴實實。騎兵們穿著亮銀色的盔甲,陽光反射在甲片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馬刀懸在腰間,長矛斜指地面,三四百騎的隊伍,連馬蹄踏地的節(jié)奏都整齊劃一,殺氣騰騰。為首的騎將身材魁梧,臉膛黝黑,手持一桿丈長的長槊,槊尖閃著寒光,他掃過山坳里的人群,眼神冷得像冰。
“里面的人聽著!”那騎將的聲音像洪鐘,震得人耳朵發(fā)鳴,“我乃夏王麾下游騎都尉方銳!爾等是什么人?為何在此聚集?放下武器,出來受縛!否則,別怪我刀下無情!”
夏王?竇建德果然已經(jīng)稱王了!王臨心里一緊,上前一步,朗聲道:“方都尉!在下王臨,原秦州戶曹從事!身后都是汲郡、河內(nèi)的難民,還有些朝廷潰兵——我們?yōu)楸芡邖徿?,誤入山林,絕無冒犯夏王之意!如今糧草斷絕,只想往黎陽找條活路,還請都尉高抬貴手!”他特意提到“黎陽”,就是想暗示可能與黎陽倉有關,盼著對方能留幾分余地。
方銳卻嗤笑一聲,長槊在馬背上頓了頓,“秦州戶曹?這年頭,隨便拉個人都敢冒充官差!你們兩千多人,老弱婦孺占了一半,卻帶著十幾輛大車,不是藏了贓物,就是想投瓦崗當炮灰!”他眼神一厲,“別廢話!放下武器,男的出來站左邊,女的站右邊!敢反抗,就別怪我下令放箭!”
這話像盆冷水,澆得所有人心里發(fā)寒。張奎忍不住吼道:“你眼瞎嗎?我們的人有的斷了腿,有的還在發(fā)燒,哪像能打仗的樣子?!”
“敗軍之將,也敢聒噪!”方銳厲聲喝罵,長槊往前一指,“弓箭手!搭箭!”
騎兵隊伍里,幾十名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箭簇對準了山坳里的人。冰冷的金屬光澤,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王臨知道,求饒沒用了。他回頭看了眼巨石的方向,深吸一口氣,低吼道:“舉盾!能擋的都舉起來!”
人們慌忙行動:有的舉起破木板,有的把鍋蓋頂在頭上,還有個老漢把裝野菜的竹筐翻過來,死死抱在胸前。
“放箭!”方銳的聲音落下。
嗖嗖嗖!箭雨像飛蝗般襲來,空氣里滿是“咻咻”的破空聲。有的箭釘在牛車木板上,“噗”地扎進去半截;有的穿透了單薄的竹筐,“嘶”地劃破布料,擦著老漢的胳膊飛過,帶起一道血痕;還有的直接射進人的胸膛,中箭的人連哼都來不及哼,就倒在地上,鮮血順著箭桿往下淌,在泥地里積成小小的血洼。
“?。∥抑屑?!”一個青壯捂著肩膀,疼得滾在地上,鮮血從指縫里往外滲。防御圈瞬間亂了,有人想往后退,有人想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