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清瘦,氣質(zhì)儒雅,看起來更像一個飽讀詩書的學者,而非統(tǒng)領數(shù)十萬義軍的領袖。但當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時,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睛,卻仿佛能看穿人心,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和歷經(jīng)世事的滄桑感——這正是瓦崗軍的領袖,蒲山公李密。
“晚輩王臨,見過蒲山公?!蓖跖R躬身行禮,態(tài)度不卑不亢——他知道,在李密這樣的人物面前,過分謙卑只會顯得懦弱。
李密的目光在王臨身上停留了片刻,從他臉上那道新鮮的擦傷,到他身上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最后落在他平靜的眼神上。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王臨,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王小郎君不必多禮?!逼毯螅蠲懿砰_口,聲音平和,帶著一絲書卷氣,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懋功(徐世積字)已將昨夜黑松林之事告知于我。小郎君臨危不懼,以一己之力智退強敵,少年英雄,令人欽佩?!?/p>
“蒲山公謬贊?!蓖跖R謙遜地回應,“晚輩只是恰逢其會,僥幸罷了?!?/p>
“僥幸?”李密微微一笑,走到木桌旁坐下,又示意王臨也坐下,“手持驍果營虎符,直面宇文閥爪牙與數(shù)百官兵,僅憑幾句話就打亂對方陣腳,迫其退兵——這可不是‘僥幸’二字能概括的。小郎君的膽識與智謀,皆非常人所能及。”
他話鋒突然一轉(zhuǎn),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直逼王臨:“只是,老夫很好奇。這右翊衛(wèi)驍果營的調(diào)兵虎符,乃朝廷重器,非統(tǒng)兵大將或皇室親信不可持有。它為何會出現(xiàn)在小郎君手中?小郎君的真實身份,又到底是誰?”
核心問題,終于來了!
王臨知道,在李密這種心思縝密的梟雄面前,任何漏洞百出的謊言都會被輕易戳穿。他決定沿用“失憶”的借口,但必須加入更具說服力的細節(jié),甚至主動拋出一個能引發(fā)李密興趣的線索。
“不敢欺瞞蒲山公?!蓖跖R再次起身,拱手道,“晚輩三年前遭逢大難,頭部受創(chuàng),前塵往事大多遺忘。只模糊記得自己可能姓李,來自隴西,身邊唯有忠伯相伴——他說是家父臨終前將我托付給他的。這半塊虎符,也是昨夜危難之際,忠伯才匆忙交予晚輩,只言此物關乎重大,絕不可落入宇文閥之手。至于其中具體緣由,忠伯如今重傷昏迷,晚輩實在無從知曉?!?/p>
他停頓了一下,迎著李密探究的目光,繼續(xù)說道:“但晚輩隱約記得,家父臨終前似乎留下過只言片語,提及‘關隴’、‘公道’、‘復仇’之類的字眼。忠伯也偶爾提過,這虎符事關‘關隴大局’。晚輩斗膽猜測,家父或家族,恐怕與當年故太子(楊勇)一案有所牽連,遭人構陷后,才不得不流落至此,隱姓埋名。”
王臨刻意拋出“故太子”這個敏感詞——他知道,李密曾參與過楊玄感叛亂,對隋煬帝的統(tǒng)治深惡痛絕,對關隴貴族與皇權的矛盾更是洞若觀火。提及“故太子”,既能解釋虎符來源的敏感性,又能引發(fā)李密的共鳴,讓他相信自己與隋煬帝、宇文閥有天然的仇怨。
果然,聽到“故太子楊勇”四個字,李密的眼神猛地一凝,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才緩緩開口:“故太子……關隴……這其中的關聯(lián),倒是耐人尋味?!?/p>
他站起身,走到王臨面前,目光灼灼:“王小郎君,你可知這半塊虎符,意味著什么?”
“請蒲山公明示?!蓖跖R故作茫然。
“這意味著,你或你的家族,掌握著調(diào)動至少半支驍果營的權力!”李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驍果營是天子親軍,精銳中的精銳!若能得此助力,推翻暴隋、成就大業(yè),便多了幾分勝算!”
王臨心中一震,面上卻露出惶恐之色:“晚輩……晚輩只知此物會招來殺身之禍,從未想過它竟有如此分量?!?/p>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崩蠲艽驍嗨?,語氣緩和了一些,“如今這虎符在你手中,宇文閥志在必得,朝廷也絕不會放過你。你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p>
他看著王臨,語重心長地勸說道:“小郎君,當今天子無道,徭役繁重,民不聊生,天下群雄并起。我瓦崗聚義,旨在推翻暴隋,解民倒懸。你身負家族血海深仇,又握有此等重器,何不與我等共襄義舉?以你的才智,定能在這亂世之中闖出一番天地!屆時,查明身世、報得家仇,也并非難事?!?/p>
李密的招攬直白而誘人,句句都戳中王臨的痛點。
王臨心中念頭急轉(zhuǎn)——加入瓦崗軍,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但也暗藏風險:李密猜忌心重,瓦崗軍內(nèi)部派系林立,自己這個“身份不明”的人貿(mào)然加入,很可能成為權力斗爭的棋子。
“蒲山公厚愛,晚輩感激不盡!”王臨再次躬身,語氣誠懇,“只是忠伯重傷未醒,晚輩的身世也尚未查清,此刻心亂如麻,實在無法立刻決定。且此等大事關乎身家性命,晚輩懇請蒲山公容我思量幾日,待忠伯稍有好轉(zhuǎn),再給您答復?!?/p>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拖延時間,觀察瓦崗軍內(nèi)部的形勢,是當前最穩(wěn)妥的策略。
李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隨即笑道:“應當如此。小郎君重情重義,老夫很是欣賞。你且安心在營中住下,醫(yī)官會全力救治你的老仆。待你想清楚了,我們再細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