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的再次昏迷,讓醫(yī)帳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搬t(yī)官!快看看!”王臨撲到床邊,聲音里滿是焦急——忠伯是唯一知道虎符秘密的人,他若一直昏迷,藏在背后的隱患便永遠無法解開。醫(yī)官連忙上前搭脈、查看瞳孔,片刻后才松了口氣:“王司馬放心,老人家是重傷初愈,又受了劇烈情緒刺激,氣血攻心才昏過去的。暫無性命之憂,但必須絕對靜養(yǎng),再不能受半點驚擾了。”
王臨這才稍稍放下心,指尖觸到忠伯冰涼的手時,心中的疑云卻越發(fā)濃重:忠伯提到“老爺用命換來”,到底指的是誰?他看到李密時的恐懼,又在怕什么?可他瞥了眼身旁神色平靜的李密,終究沒敢當(dāng)場追問——忠伯需要靜養(yǎng)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還摸不透李密的心思,貿(mào)然開口只會暴露自己的疑慮。
“既然老人家需要靜養(yǎng),我們便先出去吧,別打擾他休息?!崩蠲苈氏乳_口,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沉穩(wěn),只是轉(zhuǎn)身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忠伯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王臨點點頭,跟著李密走出醫(yī)帳,心中的不安卻像藤蔓般悄悄蔓延。
接下來的幾天,岐山營地漸漸恢復(fù)了平靜。王臨一邊照看著忠伯(老人醒后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卻絕口不提虎符,只是看他的眼神總帶著化不開的憂慮,好幾次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一邊履行行軍司馬的職責(zé):幫徐世積整理各地傳來的軍情簡報、清點糧草器械,偶爾還會結(jié)合自己對隋末局勢的記憶,提出“加固營防、訓(xùn)練斥候”的小建議——這些建議雖細微,卻恰好補上了瓦崗軍“重進攻、輕防御”的短板,讓徐世積對他多了幾分認可。
崔雨薇也慢慢適應(yīng)了營地的粗陋生活。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嬌弱小姐,每日除了照料自己的起居,總會準時去醫(yī)帳幫忙換藥、熬藥,有時還會悄悄給王臨帶些自己烤的麥餅——餅上偶爾會裹一層蜂蜜,是她從附近農(nóng)戶那換來的,甜得能壓下行軍的苦。兩人相處時越發(fā)親近,卻都默契地避開了“虎符”與“忠伯異?!钡脑掝}——像是心照不宣地守護著一個隨時會炸開的秘密,怕一旦提起,就會打破這短暫的安穩(wěn)。
最讓王臨在意的,是李密的態(tài)度。李密對他的器重肉眼可見,時常召他去自己的木屋商議軍情,問他對“河北竇建德、河南翟讓”等勢力的看法。王臨每次都謹慎作答,既不暴露自己“知曉歷史”的秘密,又會點出關(guān)鍵(比如“竇建德善得民心,可暫結(jié)盟”“翟讓與李密素有嫌隙,需防內(nèi)斗”),每次都讓李密眼前一亮。但王臨也敏銳地察覺到,李密看他的眼神深處,藏著幾分審視:尤其是當(dāng)他無意中提到“關(guān)隴集團控制驍果營兵權(quán)”“宇文閥與李氏的舊怨”等字眼時,李密的目光會瞬間變得銳利,像是在確認什么——王臨隱約猜到,這種審視,或許和那半塊虎符有關(guān)。
這天傍晚,王臨剛查完營地西側(cè)的哨位(那里是通往渭水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防備宇文成都突襲的關(guān)鍵),就被一名李密的親衛(wèi)攔?。骸巴跛抉R,蒲山公有請,在營地深處的石室見您?!蓖跖R心中一動——以往議事都在李密的木屋,那里人來人往,方便隨時召集將領(lǐng);這次換了隱秘的石室,且只召他一人,定是有不能讓外人知道的要事。
跟著親衛(wèi)穿過幾條僻靜的山道,石室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推開門,里面只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只有李密一人坐在蒲團上,指尖反復(fù)摩挲著一個木盒——那木盒的紋路王臨很熟悉,正是裝虎符的那個?!巴跣±删?,坐?!崩蠲苤噶酥笇γ娴钠褕F,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少了幾分平日的溫和,多了幾分嚴肅。
王臨依言坐下,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口——他能感覺到,一場關(guān)乎虎符秘密、甚至關(guān)乎自己命運的談話,即將開始?!斑@幾日,辛苦你照料忠伯,也辛苦你幫懋功處理軍務(wù)?!崩蠲芟乳_口,語氣刻意放緩和,像是在鋪墊,“忠伯的傷勢,可有好轉(zhuǎn)?”“多謝蒲山公掛念,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只是還不能下床走動,醫(yī)官說還得養(yǎng)上半個月?!蓖跖R答道,目光始終留意著李密的動作——他沒提忠伯“絕口不提虎符”的細節(jié),想看看李密是否會主動問起。
李密點點頭,沒追問忠伯的情況,反而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將木盒推到王臨面前:“今日找你來,是為了這虎符——老夫這幾日反復(fù)研究,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關(guān)鍵線索,之前竟沒留意到?!彼蜷_木盒,取出那半塊虎符,指著斷口內(nèi)側(cè):“你湊近看,這里有一道極細的紋路,是一種特殊的家族密印,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蓖跖R依言湊近,果然見斷口處刻著一個小小的“李”字,筆畫深而細,像是用特制的刻刀雕上去的,若不是李密特意指出,他就算拿在手里也未必能察覺。
“這種密印,不是普通官員能用的,只有關(guān)隴最核心的幾大家族才會用——比如隴西李氏、宇文氏、獨孤氏?!崩蠲艿穆曇魤旱酶停凵窬o緊盯著王臨,“它的作用不只是防偽,更是‘血脈驗證’:只有擁有對應(yīng)家族血脈的人,才能用這半塊虎符開啟特定的東西。換句話說,這半塊虎符不只是調(diào)兵的符節(jié),更是一把‘鑰匙’——能開啟某個與關(guān)隴集團核心秘密相關(guān)的東西,而你,很可能就是能使用這把‘鑰匙’的人?!?/p>
王臨的心臟猛地一縮——血脈驗證?關(guān)隴秘密?這比他想象的復(fù)雜百倍!他強壓下內(nèi)心的震驚,故作茫然地問道:“蒲山公的意思是……晚輩的家族,與關(guān)隴李氏有關(guān)?”“不只是有關(guān)?!崩蠲軗u了搖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老夫有個大膽的猜測:你的家族,極有可能與當(dāng)年的郕國公李渾有關(guān)!”
“郕國公李渾?”王臨故意放慢了語速,腦海里卻飛速調(diào)取記憶——他模糊記得,李渾是隋朝的開國功臣,出身隴西李氏,曾任右翊衛(wèi)大將軍,掌著皇帝的親軍“驍果營”兵權(quán);后來因被宇文述誣陷“謀反”,被隋煬帝下令滿門抄斬,連子侄在內(nèi)三十余人全被處死,史稱“李渾案”。王臨故作疑惑:“晚輩只聽過這個名號,卻不知他與虎符有何關(guān)聯(lián)?”
李密似乎看穿了他的“故作茫然”,卻沒點破,反而耐心解釋:“李渾是隴西李氏的核心人物,當(dāng)年他掌驍果營時,用的就是右翊衛(wèi)的調(diào)兵符節(jié)——而你這半塊虎符,正是右翊衛(wèi)符節(jié)的一半?!彼D了頓,語氣沉了下來,“大業(yè)十一年那場‘李渾案’,看似是隋煬帝猜忌功臣,實則是宇文閥(以宇文述為首)為了奪權(quán),對關(guān)隴李氏的血腥打壓。據(jù)老夫查到的秘聞,李渾臨死前,曾將一件‘關(guān)乎李氏存續(xù)、能制衡宇文閥’的東西托付給心腹死士——這半塊虎符,恐怕就是開啟那東西的‘鑰匙’,而忠伯,就是當(dāng)年的死士之一?!?/p>
王臨如遭雷擊,指尖微微顫抖——原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竟是被滅門的李渾后人!這個身份,在宇文閥掌權(quán)的隋朝,簡直是催命符!他終于明白忠伯的恐懼:在忠伯眼里,除了他這個“少主”,所有人都是可能覬覦秘密、甚至為了滅口而對他下手的“外人”,包括李密!“所以……忠伯才說,虎符是‘老爺用命換來的’,不能交給‘外人’?”王臨喃喃道,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正是如此?!崩蠲苎壑虚W過一絲精光,“忠伯怕的,是老夫利用你的身份謀利,或是為了守住‘李渾遺孤’的秘密,對你不利——他這是在護著你,也是在護著李渾留下的東西?!边@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王臨頭上,他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李密既然能猜到這層,自然也清楚“李渾遺孤”的價值:既能用來拉攏關(guān)隴李氏的舊部,又能作為對抗宇文閥的“大旗”;但同時,這個身份也是危險的,一旦泄露,不僅王臨會被宇文閥追殺,瓦崗也會被貼上“藏匿叛臣之后”的標簽。王臨瞬間明白,自己現(xiàn)在就是李密手中一塊燙手卻又舍不得丟的“奇貨”,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就在王臨心神不寧時,李密突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變得鄭重:“王小郎君不必驚慌。老夫既然把話說開,就是把你當(dāng)心腹、當(dāng)瓦崗未來的棟梁,而非隨時可棄的棋子?!彼穆曇魩е环N刻意的蠱惑力,“你的身份是危機,更是機遇——你是李渾后人,是關(guān)隴李氏的血脈!若能善用這層身份,老夫可以幫你聯(lián)絡(luò)李渾的舊部,撬動整個關(guān)隴集團的勢力;到時候,我們一面舉‘為李渾昭雪’的旗,一面聯(lián)合各路反隋勢力,推翻暴隋,指日可待!”
“老夫向你保證?!崩蠲艿哪抗鈭远ǎ种篙p輕敲了敲木盒,“虎符的秘密,老夫替你守;你的身份,在你足夠強大、能護住自己之前,絕不泄露半分。老夫會盡全力助你成長,教你領(lǐng)兵、識勢,他日功成,你不僅能恢復(fù)郕國公府的榮耀,還能親手為你父親、為李氏滿門昭雪冤屈!”
王臨看著李密眼中燃燒的野心,心中卻一片冰涼——這是一張畫得極好的餅,也是一副無形的枷鎖。他知道,李密的“器重”從來不是免費的:揭露身份,是為了讓他徹底綁在瓦崗的戰(zhàn)車上;承諾“昭雪”,是為了讓他心甘情愿地成為對抗宇文閥的“工具”??伤麤]有選擇的余地:一旦拒絕,或是表現(xiàn)出半分“不愿合作”的態(tài)度,以李密的城府,絕不會留下一個“知道虎符秘密且可能脫離掌控”的人?!巴磔吤靼琢??!蓖跖R低下頭,掩藏住眼中的復(fù)雜,“一切但憑蒲山公安排?!?/p>
“好!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李密滿意地笑了,之前的嚴肅消散大半,“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密的子侄,對外可稱‘李臨’,你的事,就是瓦崗的事!”他話鋒一轉(zhuǎn),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的地圖,鋪在石桌上,油燈的光剛好照亮地圖上的“渭水”流域,“眼下就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出力——宇文成都率大軍駐扎扶風(fēng),對我岐山虎視眈眈,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的糧草要從大興城(長安)經(jīng)渭水漕運,三日后會在扶風(fēng)北岸的碼頭卸貨,負責(zé)押運的只有五百隋軍,防備薄弱。”
李密的手指重重點在地圖上的“扶風(fēng)碼頭”:“老夫計劃派一支三百人的精兵,由懋功統(tǒng)領(lǐng),你任參軍,隨他一同前去劫糧。一來能斷宇文成都的糧道——沒有糧草,他的五千精兵撐不了十日,自然會退回大興;二來能補充我軍的糧草儲備(去年冬天的糧荒還沒完全緩過來);更重要的是,這次行動能讓你在軍中樹立威望——將士們只服‘能打勝仗、能帶來好處’的人,你若能在劫糧中出謀劃策,日后才能真正站穩(wěn)腳跟?!彼痤^,目光帶著一絲考驗,“這趟差事兇險,堪比虎口拔牙,你可敢去?”
劫宇文成都的軍糧?王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宇文成都治軍極嚴,就算押運兵少,也必然是精銳,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伤宄@不僅是任務(wù),更是李密的“投名狀”:若敢去,證明他愿意為瓦崗出力,也愿意承擔(dān)風(fēng)險;若不敢,之前的“合作”便會立刻破裂,他在瓦崗的處境會瞬間變得危險。更何況,他也需要一場勝仗來證明自己,不然永遠只能做個“靠身份被器重”的空架子。王臨抬起頭,迎上李密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有何不敢?晚輩愿往!”
“好!有膽色!”李密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準備,明日一早,懋功會和你細說計劃——他已選好了突襲的路線,你可以再琢磨琢磨,看看有沒有能補漏的地方?!?/p>
走出石室時,夜色已深。岐山的夜風(fēng)帶著山間的寒氣,吹得王臨打了個寒顫,卻也讓他清醒了許多。郕國公遺孤、關(guān)隴秘密、虎口劫糧……一個個沉重的標簽壓在肩上,前路是李密描繪的“昭雪榮耀”,腳下卻是“一步踏錯就會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他抬頭望向醫(yī)帳的方向——忠伯還躺在病榻上,等著他解開秘密、護住李氏的血脈;不遠處崔雨薇的帳篷里還亮著微光,她定是在等著他回去,或許還藏著給她帶的麥餅。
沒有退路了。王臨握緊拳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轉(zhuǎn)身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在這亂世的鋼絲上,他只能靠著自己的謹慎和對局勢的判斷,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前走。至少現(xiàn)在,他還有要守護的人,還有必須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