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於古道的風帶著山間的寒意,刮得人臉頰生疼。王臨、徐世積帶著隊伍鉆進這片山深林密的區(qū)域時,每個人的腳步都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連續(xù)三日晝伏夜出,避開了官道上的隋軍哨卡,卻也徹底斷了補給的可能。沿途雖有山林,可野菜早已被逃荒的人挖光,連樹皮都只剩粗糙的老皮,能找到的水源也帶著鐵銹味。
隊伍減員得厲害:劫糧戰(zhàn)中受傷的士兵,有三個沒撐過昨夜的高燒;兩個年輕士兵趁夜逃了,臨走時還偷了僅剩的半袋草根;加上一路收留的流民(多是老弱婦孺),現(xiàn)在能拿武器的,只剩不到一百五十人。每個人都面色蠟黃,眼窩深陷,連徐世積的戰(zhàn)袍都沾滿了泥污,秦瓊的雙锏上,連擦銹的力氣都快沒了。
這天傍晚,紅霞把山谷染成一片凄艷的紅,徐世積終于下令歇腳:“就在這谷里躲躲,找些枯枝生火,留兩人放哨,其他人抓緊休息?!彼捯魟偮?,幾個還能動彈的士兵立刻拖著腳步去撿柴,王臨則扶著崔雨薇走到一棵大樹下——她昨天在山路上崴了腳,腳踝腫得像饅頭,粗布繃帶早就被血滲紅。王臨小心翼翼地解開繃帶,從懷里掏出一點曬干的艾草(昨天好不容易找到的),輕輕敷在她的傷處:“忍忍,這草能消腫?!贝抻贽币е近c頭,額頭上的汗珠卻還是滾了下來。
就在這時,放哨的士兵突然驚呼:“谷口有馬蹄聲!好多!”
所有人瞬間彈了起來,徐世積拔刀出鞘,聲音嘶啞卻有力:“戒備!拿好武器!”士兵們慌忙抓起身邊的刀槍,可不少人連舉刀的手都在抖——他們太餓了,也太累了。
塵土很快涌進谷口,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王臨瞇眼一看,心先沉了半截:這些人打著隋軍的“虎牙旗”,穿的卻是破爛的號衣,有的號衣上還沾著血污,甚至有人光著腳踩在馬鐙上。隊伍散亂得像沒頭蒼蠅,幾個騎兵還在馬背上嬉笑著扔酒囊,完全沒有正規(guī)軍的樣子。
為首的軍官滿臉橫肉,下巴上留著一撮歪胡子,勒住馬后,眼睛滴溜溜地掃過隊伍,最后停在崔雨薇身上——那眼神像餓狼盯肉,又滑到士兵們身邊的破包裹上,貪婪的光藏都藏不住。“呔!你們是啥人?”他操著一口生硬的關中話,嗓門粗得像破鑼,“在這深山里聚著,莫不是瓦崗的賊?”
徐世積往前走了一步,抱拳沉聲道:“軍爺誤會了,我們都是扶風來的流民,家鄉(xiāng)遭了兵災,只能往西邊逃,求條活路。”他故意把腰彎得低些,語氣放軟——現(xiàn)在隊伍根本經(jīng)不起打。
“流民?”歪胡子軍官嗤笑一聲,馬鞭“啪”地抽在地上,指著士兵手里的刀槍,“流民帶這么多兵器?騙誰呢!我看你們就是瓦崗賊!弟兄們,給我搜!值錢的都拿走,反抗的直接宰了!”
這話一落,那些“官兵”立刻怪叫著沖過來。他們哪里是搜“賊”,分明是搶劫——一個士兵的破包袱被扯爛,里面僅有的幾塊干糧掉在地上,立刻被馬蹄踩碎;一個老婦人護著懷里的布娃娃(她唯一的念想),被一個“官兵”一腳踹倒,布娃娃被撕成了碎片;更有人直接沖向崔雨薇,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
“住手!”秦瓊怒吼著沖上去,雙锏一掄,“嘭”地砸在那個“官兵”的背上,把人砸得飛出去老遠。這一下徹底惹惱了歪胡子軍官,他拍馬挺槍,直刺秦瓊:“他娘的!還敢還手!給我殺!男的殺光,女的留下!”
戰(zhàn)斗瞬間爆發(fā),可這根本算不上“戰(zhàn)斗”——假官兵有馬,體力足,手里的刀槍也比瓦崗兵的鋒利;而瓦崗兵餓了三天,連站都站不穩(wěn),不少人剛舉起刀,就被騎兵一腳踹倒。一個斷腿的傷兵沒來得及躲,被兩匹戰(zhàn)馬前后踩踏,慘叫聲很快沒了聲息;一個年輕的流民婦人被拖到馬下,衣服被撕扯得破爛,她的哭聲撕心裂肺。
王臨把崔雨薇護在身后,橫刀死死擋在前面。一個假官兵獰笑著揮刀砍來,王臨勉強格開,手臂卻震得發(fā)麻,虎口滲出血來。就在這時,另一個假官兵從側(cè)面繞過來,長槍直刺他的后背——王臨根本來不及躲!
“少爺小心!”一聲嘶啞的呼喊傳來,一個身影猛地撲過來,用身體撞開了那個假官兵。長槍“噗嗤”一聲,刺穿了他的腹部,鮮血瞬間噴了出來。是王大奎!那個忠伯同鄉(xiāng)的老兵,之前一直默默幫王臨撿柴、找水,昨天還把自己的草根分了一半給他。
“大奎叔!”王臨目眥欲裂,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王大奎口噴鮮血,卻死死抱住那個假官兵的腿,用盡最后力氣嘶吼:“少爺。。。帶著小姐。。。跑?。 痹捯粑绰?,他的頭就歪了下去。
“我殺了你!”王臨怒吼著,反手一刀砍在那個假官兵的脖子上,鮮血濺了他滿臉。這時,秦瓊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暴喝——他雙锏齊出,“嘭”地砸在歪胡子軍官的馬頭上!戰(zhàn)馬痛嘶著倒地,軍官被甩下來,摔得口吐鮮血。
“大哥死了!快跑??!”假官兵本就是烏合之眾,見首領倒了,頓時慌了神。他們搶了幾個包裹,拉過兩匹瓦崗的瘦馬,連滾帶爬地往谷口逃,臨走前還扔了個火把,點燃了士兵們剛撿的枯枝和幾頂破帳篷。
火焰很快燒了起來,濃煙嗆得人咳嗽。谷里一片狼藉: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還在抽搐;傷員在血泊里呻吟,婦女抱著孩子哭個不停;崔雨薇靠在樹上,臉色慘白,渾身還在發(fā)抖。徐世積站在尸體旁,看著僅存的不到百人(大半是老弱婦孺),拳頭攥得咯咯響,眼中滿是悲愴——他們躲過了宇文成都的追兵,卻差點栽在一群假官兵手里。
王臨跪在王大奎的尸體旁,輕輕合上他的眼睛。老兵的手還保持著抱人的姿勢,指甲縫里還沾著泥土。王臨摸了摸他懷里,掏出一塊干硬的草根——這是老兵昨天沒吃完的,還揣在懷里。他突然想起忠伯,想起李四叔,想起那些為了保護他而死的人。
風卷著火星吹過,王臨緩緩站起身。他終于明白,這亂世里最可怕的不是宇文成都那樣的強敵,而是這些披著“官兵”外衣的豺狼——他們毀掉的不只是人的性命,還有人對“秩序”最后的信任。前路的黑暗,似乎比商於古道的夜色,還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