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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高府夜宴,算驚四座(第1頁)

            王臨踏著暮色回到城郊那座破敗的土地廟時,柳輕眉正借著殘燭微光擦拭一柄短劍——那是她防身用的兵器,劍鞘上還留著上次與瓦崗探子交手時的劃痕。他將瓦崗密信里“三日后襲汲郡糧倉”的核心內(nèi)容簡略告知,末了補充道:“密信里提了‘高府內(nèi)應(yīng)’,你最近別去城東一帶,尤其郡守府附近的糧鋪,之前你說那邊糧價異常,說不定和這事有關(guān)?!?/p>

            柳輕眉手一頓,劍穗輕輕晃動:“我知道了,前幾日去城西采買,還見瓦崗的人在打聽戶曹的賬目流程,想來是沖著糧倉的存糧記錄來的。你在郡衙行事,務(wù)必多留個心眼?!?/p>

            接下來的兩天,王臨每日卯時便到戶曹當值。表面上,他埋首于堆積如山的賬冊中“盡職盡責”,實則在悄悄梳理與糧倉相關(guān)的賬目——他發(fā)現(xiàn)上個月郡衙采買500石賑災(zāi)米時,單價竟比市價高20文,經(jīng)手人標注為“錢司吏親眷”,而這筆米的去向記錄卻模糊不清,只寫著“運往城郊”;更可疑的是,甲倉的存米記錄,近三個月每月都少了30石,賬面上卻標注“損耗”,遠超正常倉儲損耗的5石每月。這些蛛絲馬跡,他都悄悄記在一張油紙背面,藏在腰帶夾層里。

            第三天傍晚,夕陽剛把戶曹的窗欞染成金紅色,一個穿青色公服的小廝突然快步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燙金的木牌,對著正在整理賬冊的錢司吏躬身道:“錢大人,郡守大人有令,請您帶上戶曹那個算學神童王臨,今晚戌時到郡守府赴宴,切勿遲到。”

            錢司吏手里的算盤“啪嗒”掉在桌上,算珠滾了一地。他臉色瞬間從紅潤變得泛白,隨即又強行堆起笑容,哈腰接過木牌:“勞煩小哥跑一趟,下官一定準時帶王臨過去?!毙P走后,錢司吏拽著王臨走到戶曹后院的墻角,壓低聲音,皮笑肉不笑地叮囑:“王小兄弟,郡守大人設(shè)宴,這可是咱們戶曹的臉面!到了高府,你少說話多吃菜,郡守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別瞎琢磨、別亂插嘴——上次李書吏就是因為在宴上多嘴提了糧倉賬目,第二天就被調(diào)去城郊驛站當差了,明白嗎?”

            “明白?!蓖跖R點頭應(yīng)下,心里卻泛起波瀾——他正愁沒機會近距離接觸高世德,沒想到機會來得這么快。

            傍晚戌時,王臨跟著錢司吏來到郡守府。府邸坐落在城東最繁華的地段,門口兩尊半人高的石獅子威風凜凜,青石板鋪就的臺階被磨得發(fā)亮,兩側(cè)的桂樹正值花期,香氣順著風飄出老遠。門口站著四個穿黑色勁裝的護衛(wèi),腰間都挎著長刀,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進出的人,比郡衙大門的守衛(wèi)還要森嚴。

            跟著引路的侍女走進花廳,里面已經(jīng)坐了五個人。主位上放著一張雕花的紅木椅,上面坐著一個穿紫色官袍的中年人,袍角繡著精致的云紋,他面容富態(tài),下巴上留著三縷烏黑的長須,手里把玩著一個玉扳指,正是汲郡郡守高世德。他左邊坐著兩個穿吏服的人,一個是戶曹的李功曹,另一個是兵曹的趙參軍;右邊坐著兩個穿錦袍的,一個是汲郡最大的糧商張萬發(fā)——王臨前幾天查賬時見過他的名字,去年賑災(zāi)時他曾給郡衙供過2000石米;另一個是本地的鄉(xiāng)紳劉老爺,聽說他在城郊有上千畝良田。

            “下官錢祿,攜書吏王臨,拜見郡守大人!”錢司吏搶在王臨前面躬身行禮,腰彎得幾乎要碰到地面。

            王臨也跟著躬身,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小人王臨,拜見郡守大人?!?/p>

            高世德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王臨身上,像帶著鉤子似的掃了一圈——從他的粗布衣衫,到他腰間別著的半塊墨錠,最后停在他的雙手上,似乎在打量這雙手怎么算清的戶曹爛賬。片刻后,他才開口:“你就是那個三天理清老孫頭那筆三年爛賬的王臨?看著倒比尋常書吏年輕些,也算是年輕有為。坐吧,旁邊有空位?!?/p>

            王臨和錢司吏在最下首的兩個空位坐下。很快,侍女們端著菜肴上來,先是一盤烤乳豬,接著是清蒸鱸魚、紅燒鹿肉,還有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最后端上一壺琥珀色的酒,酒香醇厚。宴席開始后,無非是些場面話——張萬發(fā)先奉承高世德“治理汲郡三年,百姓安居樂業(yè)”,劉老爺跟著附和“去年旱災(zāi),若不是大人及時開倉賑災(zāi),咱們城郊的莊稼人早就活不下去了”,李功曹和趙參軍也跟著說些“大人英明”的話。王臨沒插嘴,只是默默觀察高世德:他每次聽人奉承時,嘴角都會微微上揚,但眼神深處卻沒什么笑意,反而透著一股精明,偶爾看向張萬發(fā)時,還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像是在盤算著什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高世德放下酒杯,用絲帕擦了擦嘴角,看似隨意地轉(zhuǎn)向王臨:“王臨啊,前幾天聽錢祿說,你算學精湛,連老孫頭那筆涉及三十多戶佃農(nóng)、七八個糧商的糊涂賬都理得清清楚楚?”

            “大人過獎,小人只是略懂些算籌之術(shù),算不得精湛?!蓖跖R起身躬身,語氣謙遜。

            “略懂?”高世德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算籌,“錢祿說,戶曹之前積了五年的賬目,你三天就理出了頭緒,這要是略懂,那咱們汲郡的算學先生,豈不是都成了外行?正好,本官這里有一道算題,困擾了本官好幾天,張老板和李功曹都沒算出來,不知你可否為本官解惑?”

            來了!王臨心里一沉——高世德不可能平白無故請他赴宴,更不會平白無故考他算題,這背后一定有目的。他壓下思緒,躬身道:“大人請講,小人盡力一試?!?/p>

            “好!”高世德?lián)崃藫衢L須,慢悠悠地說道,“今有糧倉三座,分別為甲、乙、丙。甲倉存米不知其數(shù),乙倉存米是甲倉的一半,丙倉存米又是乙倉的一半。上個月,三倉共出米一千石賑濟城西的災(zāi)民,出米之后,甲倉剩下的米是乙倉剩下的三倍,乙倉剩下的米又是丙倉剩下的三倍。問,這三倉原本各存米多少石?”

            這道題看似簡單,實則涉及多元一次方程,在靠算籌推演的時代,需要先設(shè)定未知數(shù),再一步步拆解比例,稍有不慎就會出錯。在座的幾個人里,張萬發(fā)立刻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算籌,擺在桌上開始擺弄,算珠碰在一起發(fā)出“噠噠”的聲響,可擺了半天,眉頭卻越皺越緊——他經(jīng)營糧鋪多年,算日常賬目還行,遇上這種帶比例的問題,就有些力不從心了。李功曹也拿出一支筆,在一張紙上寫畫起來,紙上很快畫滿了歪歪扭扭的數(shù)字,可越算越亂,最后干脆把筆扔在桌上,嘆了口氣。錢司吏更是聽得一頭霧水,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心里暗暗祈禱王臨別出錯。

            王臨卻只是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后拿起桌上的三枚算籌,在身前擺了個簡單的比例,開口道:“回大人,此題可用《九章算術(shù)》里的‘方程術(shù)’解之。首先設(shè)丙倉原存米為1份,那么根據(jù)‘乙倉是甲倉之半,丙倉是乙倉之半’,乙倉原存米就是2份,甲倉原存米就是4份,三倉原存米總數(shù)為7份?!?/p>

            他頓了頓,指了指算籌:“三倉共出米1000石,設(shè)甲倉出米為4x石、乙倉為2x石、丙倉為x石——這是按原存米比例4:2:1設(shè)定的出米量,如此出米后,三倉的存米比例才會與原比例一致。那么總出米量就是4x+2x+x=7x,已知總出米1000石,可得7x=1000,x=10007≈142。857石?!?/p>

            說到這里,他拿起算籌調(diào)整了一下位置:“按此計算,甲倉出米4x≈571。429石,乙倉出米2x≈285。714石,丙倉出米x≈142。857石。出米后,甲倉余米為4份-571。429石,乙倉余米為2份-285。714石,丙倉余米為1份-142。857石?!?/p>

            “再根據(jù)題意,‘甲余=3x乙余,乙余=3x丙余’,我們先代入乙余和丙余的關(guān)系:2份-285。714=3x(1份-142。857)。計算右邊可得3份-428。571,那么等式就變成2份-285。714=3份-428。571,移項后得1份=142。857石?!?/p>

            “可若按這個結(jié)果,丙倉原存米142。857石,出米后余米就是142。857-142。857=0石;乙倉原存米285。714石,出米后余米也是285。714-285。714=0石;甲倉同理,余米為0。這與題目中‘出米后仍有余米’的設(shè)定矛盾——除非,三倉并非按原存米比例出米。”

            王臨放下算籌,抬頭看向高世德:“大人,此題數(shù)據(jù)設(shè)置有誤,按現(xiàn)有條件,無法得出符合‘出米后仍有余米’且滿足‘甲余=3x乙余,乙余=3x丙余’的答案。因為若按比例出米,三倉余米比例始終為4:2:1,而題目要求的余米比例是9:3:1(甲余=3x乙余,乙余=3x丙余,換算后甲:乙:丙=9:3:1),這兩個比例無法同時成立,故此題無解?!?/p>

            此言一出,花廳里瞬間安靜下來,連窗外的蟲鳴聲都清晰可聞。張萬發(fā)手里的算籌“嘩啦”掉在地上,他瞪大眼睛看著王臨,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年輕書吏;李功曹猛地從椅子上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紙重新演算,片刻后臉色漲紅——王臨說的沒錯,他剛才算到一半時也發(fā)現(xiàn)了比例矛盾,卻沒敢說出來;錢司吏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額頭的汗更多了,他偷偷看了一眼高世德,手都在發(fā)抖。

            高世德原本靠在椅背上,聽到這話,猛地坐直了身體!他死死盯著王臨,眼神里的審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震驚,緊接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狂喜從眼底閃過。他突然拍了拍手,大笑道:“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聲音比剛才洪亮了不少,“好一個王臨!不僅算學精湛,能在片刻間理清復雜的比例關(guān)系,更敢指出題目中的謬誤,這份心思縝密,遠超尋常書吏!”

            他站起身,親自走到王臨面前,從侍女手里接過酒壺,給王臨面前的酒杯斟滿酒,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杯壁緩緩流下:“王小兄弟,本官府中正缺一位精于籌算、心思靈巧的主簿——掌管全郡的賬目文書,尤其是糧倉的收支記錄。不知你可愿屈就,幫本官打理這些事?”

            主簿雖只是從九品的小官,卻是郡守的近臣,掌管著郡衙的核心賬目,比錢司吏的職位實權(quán)大得多。錢司吏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站起來,又踉蹌著坐下,雙手緊緊攥著桌布——他上個月還托人給高世德送了50兩銀子,想謀這個主簿的位置,沒想到最后竟落到了王臨頭上!

            王臨心中冷笑——高世德招攬他,恐怕不是因為他算學好,而是想讓他打理糧倉的賬目,掩蓋那些不明不白的損耗和異常支出。但這正是他想要的機會,只有進入高世德的核心圈子,才能查清瓦崗密信里“高府內(nèi)應(yīng)”的真相。他立刻站起身,躬身行禮,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承蒙大人厚愛,王臨無以為報,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他知道,自己這一步,算是踏入了汲郡權(quán)力場的核心,但腳下的路,恐怕比戶曹的爛賬還要兇險——高世德這只老狐貍,絕不會輕易信任一個外人;而身后,錢司吏那怨毒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一樣,緊緊纏繞在他身上,讓他后背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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