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鋒的盯梢沒等上兩個時辰,就撞破了足以讓人心頭發(fā)顫的真相。那真相像埋在凍土下的火種,被夜風(fēng)一吹,瞬間燎起了暗藏的危機,連空氣里都飄著滾燙的焦灼——薛老拐的窩棚,藏著遠比“瘸腿郎中”更可怕的秘密。
白日里,薛老拐總穿著件洗得發(fā)灰的短褐,右腿一瘸一拐地挎著藥筐,見人就弓著背笑,遞藥時手指還會微微發(fā)抖,活像個怕惹事的老好人??傻搅四荷料聛淼臅r候,他窩棚里的燈就亮得格外晚,門簾也拉得密不透風(fēng),連一絲光都漏不出來。趙鋒帶著孫二躲在對面窩棚的草垛后,鼻尖最先捕捉到異?!枪蓺馕督^不是尋常草藥的清苦,而是帶著股鐵銹般的腥氣,混著某種焦糊味,像把爛肉扔進了熱鍋里熬,刺鼻得讓人忍不住皺眉頭。
“孫二,你再仔細聞聞?!壁w鋒按住孫二的肩膀,聲音壓得比草葉摩擦還輕。孫二曾在藥鋪當(dāng)學(xué)徒三年,辨藥識味的本事比尋常郎中還準,他悄悄探出頭,借著月光往薛老拐窩棚的窗戶縫里瞅——昏黃的光線下,薛老拐正蹲在土灶前,手里拿著根木勺,一下下攪動著鍋里的東西。那東西是暗紅的,像凝固的血被重新煮化,木勺攪動時,還能看到表面浮著一層黑褐色的泡沫,沾在勺沿上,像結(jié)痂的傷口。
“是。。。是治重傷的藥!”孫二的聲音發(fā)顫,指尖緊緊攥著草稈,“里面有當(dāng)歸、血竭,還有‘九節(jié)菖蒲’——那東西能解蛇毒、治刀傷,尋常百姓根本用不上!還有。。。還有股狼毒的腥氣,他好像在熬解毒的藥膏!”
趙鋒的心猛地一沉。尋常郎中哪會熬這種藥?更何況是個在流民營地混口飯吃的赤腳醫(yī)生。他示意孫二繼續(xù)盯著,自己則貼著墻根往窩棚后繞,沒走幾步,就看到薛老拐從門簾后鉆了出來——他的瘸腿好像好了大半,腳步雖輕,卻沒有白日里的拖沓,手里捧著個黑陶碗,碗里盛著那暗紅的藥膏,借著夜色往營地邊緣走。
趙鋒立刻跟了上去。營地邊緣的風(fēng)更冷,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地上的枯草被踩得“沙沙”響。薛老拐走的路全是沒腳印的荒草坡,最后停在了一處廢棄的磚窯前。那磚窯王臨前幾日查營地時見過,墻磚都裂著大縫,頂上塌了一半,里面堆滿了斷磚和枯枝,霉味能飄出半里地,平時連拾柴的孩子都不會靠近??纱丝?,薛老拐卻熟練地撥開窯口的雜草,像打開自家院門似的,彎腰鉆了進去,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空著手出來,出來時還特意用枯枝把窯口的痕跡掩了掩,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頭。
“磚窯里有人!”趙鋒蹲在遠處的土坡后,指甲幾乎嵌進地里,“我們盯著他送了兩趟藥,每次進去都有低低的說話聲,雖然聽不清內(nèi)容,但能肯定里面藏著人!而且。。。你看他右手腕!”他指著薛老拐離去的背影,“方才他掀門簾時,我瞅見他袖口卷了點,手腕上纏著黑布,布角還滲著點紅——那位置,跟鄭管事上次被箭射中的地方,一模一樣!”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得趕來的王臨心口發(fā)悶。他站在土坡下,望著那座黑沉沉的磚窯,眼底的寒意瞬間凝住——薛老拐的瘸腿是裝的,溫和是演的,他根本就是鄭管事!那個在峽谷里被射傷手腕、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宇文閥爪牙,竟然把窩點安在了離柳輕眉只有兩里地的地方!
“好個聲東擊西?!蓖跖R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刀,刀鞘上的銅環(huán)輕輕響了一聲,“他知道我們在查醫(yī)館藥鋪,故意裝成瘸腿郎中混進營地,既躲了排查,又能偷偷治傷。。。還把同伙藏在磚窯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轉(zhuǎn)頭看向趙鋒,語氣里沒了平日的溫和,只剩斬釘截鐵的決斷,“趙大哥,立刻調(diào)二十個兄弟來——要身手好、嘴嚴的,都帶好家伙,再備些繩索和滅火的濕布!包圍磚窯,記住,要活的!鄭管事知道宇文閥和突厥的太多秘密,不能讓他死了!”
趙鋒應(yīng)聲就走,腳步快得幾乎帶起風(fēng)。王臨留在土坡上,望著流民營地的方向——柳輕眉的窩棚就在不遠處,此刻應(yīng)該亮著一盞小燈,兩個健婦正守在床邊。他心里像揪著塊石頭,萬一鄭管事狗急跳墻,派人去傷柳輕眉怎么辦?萬一磚窯里不止一個同伙,還有埋伏怎么辦?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越是危急,越不能亂。當(dāng)年在太行山跟山匪周旋時,老首領(lǐng)就說過“兵不厭詐,靜能制躁”,現(xiàn)在,他得沉住氣。
約莫半個時辰后,二十個兄弟悄悄聚到了土坡下。他們都穿著深色的短打,手里握著刀或木棍,有人還背著裝濕布的麻袋,腳步輕得像貓。夜色濃得化不開,只有半輪殘月掛在天上,灑下些微淡的光,剛好能照清磚窯周圍的雜草。王臨走在最前面,靴底踩過枯草,只發(fā)出極輕的“窸窣”聲,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穩(wěn)而沉,像敲在盾牌上的鼓點。
離磚窯還有十步遠時,一股怪異的氣味突然飄了過來——是霉味混著藥味,還夾著點硫磺的刺鼻感。王臨的腳步猛地頓住,抬手示意眾人停下。他太熟悉這種味道了——去年西倉門曾查獲過一批宇文閥私藏的火藥,就是這種帶著硫磺的焦味。鄭管事是個陰險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只躲在磚窯里等藥?他必然設(shè)了陷阱!
“都別靠近窯口?!蓖跖R壓低聲音,湊到趙鋒耳邊,“你帶五個兄弟,從磚窯后面繞過去,看看有沒有其他出口——這種老磚窯大多有通風(fēng)的后洞,他肯定留了后路。我?guī)еO碌娜嗽谡婧霸?,吸引他的注意力,等你們摸到后洞,咱們前后夾擊,他就是插翅也難飛。”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小心腳下,別碰磚窯周圍的枯枝——他可能在上面綁了引線?!?/p>
趙鋒點頭,立刻挑了五個身手最敏捷的兄弟,貼著磚窯的墻根往后繞。那些墻磚上長滿了青苔,又滑又濕,他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去,連呼吸都放得極緩。王臨則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朝著磚窯里輕輕扔了進去——“咚”的一聲,石頭撞在斷磚上,聲音在空窯里蕩開,格外清晰。
“鄭管事,別躲了。”王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夜色的力量,“你的偽裝已經(jīng)拆穿了,磚窯外全是我們的人?,F(xiàn)在出來投降,我還能留你一條活路,要是等我們沖進去,可就由不得你了?!?/p>
窯里靜了片刻,只有風(fēng)從磚縫里鉆進去,發(fā)出“嗚嗚”的聲響。過了一會兒,一個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咬牙切齒的狠勁:“王臨?你倒有本事,竟然能找到這兒來?!蹦鞘青嵐苁碌穆曇簦皇潜戎案y聽,大概是傷口疼得厲害,每說一個字都像在扯著嗓子喊,“想讓我投降?做夢!這磚窯里,我早就埋了火藥,你們敢進來,咱們就同歸于盡!”
王臨冷笑一聲,故意提高了音量:“同歸于盡?你舍得嗎?宇文閥還沒給你好處吧?你要是死了,誰替他們傳消息?誰替你治你那只廢手?”他這話是故意戳鄭管事的痛處——上次被趙鋒射穿的手腕,要是沒好好治,恐怕早就廢了。
果然,窯里傳來一陣急促的響動,像是有人猛地站起身,碰倒了什么東西?!吧購U話!”鄭管事的聲音更瘋狂了,“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們墊背!黎陽倉早晚是宇文閥的,你們這些擋路的,都得死!”
就在這時,趙鋒從磚窯后面發(fā)出了信號——三聲極輕的口哨,像夜鳥的叫聲。王臨心里一松,知道后洞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他朝著窯里大喊:“兄弟們,沖!”話音剛落,他率先朝著窯口撲過去,手里的刀已經(jīng)拔了出來,刀身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剛沖進窯口,一股濃烈的硫磺味就嗆得人睜不開眼。王臨瞇著眼睛,借著從外面透進來的微光掃視——磚窯中央,鄭管事正舉著一個火把,火把的火舌“噼啪”地舔著空氣,他另一只手攥著一根引線,引線的另一端埋在堆著的斷磚下,線頭上已經(jīng)冒起了細小的火星,“滋滋”地響著,像毒蛇吐信。
“我讓你們來送死!”鄭管事狂笑著,手一松,火把就要往引線上湊。王臨心里一緊,剛要撲過去,就見一道黑影從磚窯后洞竄了出來——是趙鋒!他手里握著一根木棍,朝著鄭管事的手腕狠狠砸過去,“啪”的一聲,鄭管事的手一麻,火把“哐當(dāng)”掉在地上,火星濺了一地,剛好落在引線旁。
“快踩滅引線!”王臨大喊著,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抬腳死死踩住那根滋滋作響的引線?;鹦撬查g被踩滅,只留下一點焦黑的痕跡。其他兄弟也涌了上來,七八個人一擁而上,將鄭管事按在地上。他的手腕還纏著黑布,被按在地上時,布角滲出的紅漬蹭在了斷磚上,像一道猙獰的血痕。
“放開我!你們這群雜碎!”鄭管事瘋狂地掙扎著,臉漲得通紅,唾沫星子濺了一地,“宇文閥不會放過你們的!突厥人很快就會打過來,黎陽倉要完了!你們都得死!”
趙鋒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語氣冰冷:“到了這地步還嘴硬?你以為你那點陰謀,還能成氣候?”他說著,伸手扯開鄭管事手腕上的黑布——一道猙獰的箭傷赫然在目,傷口邊緣還泛著點黑,顯然是之前的箭上帶了毒,雖沒致命,卻也讓他疼得夠嗆。
王臨站在一旁,看著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鄭管事,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夜風(fēng)從磚窯的破口吹進來,帶著點涼意,吹散了硫磺味和藥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踩滅引線的靴子,靴底還沾著點焦灰——剛才再慢一秒,這磚窯恐怕就炸成了碎片,兄弟們的性命,還有流民營地的安寧,都得毀在鄭管事手里。
“把他綁緊,帶回倉廩署嚴加審問。”王臨對趙鋒說,語氣里帶著一絲釋然,“別忘了搜他的身,還有磚窯里的東西——任何一點線索,都不能放過?!?/p>
兄弟們應(yīng)聲而動,用繩索把鄭管事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像捆住一頭瘋牛。鄭管事還在咒罵,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后被堵上了嘴,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悶響。王臨走出磚窯,抬頭看向夜空——殘月還掛在天上,只是風(fēng)好像小了些,流民營地的方向,柳輕眉窩棚的那盞小燈還亮著,暖黃的光在夜色里,像一顆安穩(wěn)的星。
他知道,抓住鄭管事只是第一步。宇文閥和突厥的陰謀還沒完全揭開,磚窯里藏的人是誰?他們接下來還有什么計劃?這些都得從鄭管事嘴里挖出來。但至少現(xiàn)在,流民營地暫時安全了,那個披著“薛老拐”外衣的毒蛇,終于被揪了出來。
趙鋒走過來,拍了拍王臨的肩膀:“多虧了你想得周全,沒硬沖,不然咱們今天真得栽在這兒?!?/p>
王臨笑了笑,看向遠處的營地:“不是我周全,是兄弟們齊心。只要咱們擰成一股繩,再毒的計,再狠的人,也斗不過咱們?!币癸L(fēng)里,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黎陽倉的守護,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所有心懷正義的人,一起扛起來的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