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舉動,讓原本緊張的莊民情緒緩和了不少。有個老婆婆拉著柳輕眉的手,絮絮叨叨地說:“姑娘心善,會有好報的?!绷p眉笑著回應(yīng),從布包里摸出一小包草藥,遞給老婆婆:“這是治咳嗽的,煮水喝能緩解些,若是莊里有人不舒服,可以用?!?/p>
當(dāng)晚,王臨請那位老者(自稱是王家莊原來的里正,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老丈)和另外幾位老人,在一間勉強收拾出來的破屋里談話。屋里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燈芯是用麻線做的,火苗忽明忽暗,把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像晃動的鬼影。
“王老丈,這莊子原本該有不少人吧?怎么如今就剩這么些鄉(xiāng)親了?”王臨問道,他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張破舊族譜,上面的名字大多被劃掉了,只剩下寥寥幾個,心里一陣沉重。
王老丈唉聲嘆氣,聲音里滿是無奈:“沒法子啊……前年夏天,漳水漲大水,沖垮了河堤,淹了不少田,莊稼全毀了。去年又鬧蝗災(zāi),蝗蟲飛過來時,黑壓壓的一片,把地里的草都啃光了,顆粒無收。官府的稅賦卻一分不減,催糧的胥吏比蝗蟲還狠,拿不出糧食就搶東西,連門板都給卸走了!”
他抹了把眼淚,繼續(xù)說:“莊里的青壯,要么被官府征去打仗,要么逃荒走了,要么就餓死了……剩下我們這些老骨頭,走不動,逃不了,只能在這兒等死罷了。前段時間還來過一伙潰兵,搶走了最后一點糧食種子,連灶臺上的鐵鍋都給扛走了……唉,這日子,沒法過了?!?/p>
聽著老人的訴說,王臨和身后的趙鋒、柳輕眉等人心情沉重。這就是亂世底層百姓最真實的寫照——天災(zāi)人禍輪番上陣,命比草還賤。柳輕眉悄悄攥緊了王臨的衣角,指尖微微發(fā)抖,王臨感覺到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別擔(dān)心。
王臨心中那個“獨立自主,建莊安民”的念頭更加堅定。他沉吟片刻,開口道:“王老丈,實不相瞞,我等暫時也不打算走了。這漳水河灣土地肥沃,只是缺人耕種;莊子有墻有屋,只是缺人修繕。我想帶著兄弟們,在此地落腳,墾荒種田,自食其力,也想讓鄉(xiāng)親們能有條活路?!?/p>
王老丈和幾位老人面面相覷,眼神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擔(dān)憂。期待的是如果這伙人真能留下來,莊子或許能恢復(fù)些生機,他們也能多條活路;擔(dān)憂的是,怕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伙帶兵器的人萬一反客為主,他們更是毫無反抗之力——之前的潰兵就是例子,搶了東西就走,半點情面不留。
王臨看出他們的顧慮,正色道:“諸位鄉(xiāng)親放心,我王臨在此立下規(guī)矩,有天地作證,有鄉(xiāng)親們?yōu)閼{:第一,我等墾荒耕種,絕不會侵占諸位原有的田產(chǎn)屋舍,之前是誰的,以后還是誰的;第二,我等自食其力,絕不白拿鄉(xiāng)親們一針一線,若是借用東西,必定歸還,若是吃了糧食,日后必定償還;第三,若有外敵來犯,無論是土匪還是亂兵,我等必拼盡全力護衛(wèi)莊子周全,絕不讓鄉(xiāng)親們再受欺負(f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拋出了最重要的誘餌,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非但如此,凡愿意留下墾荒者,無論是我的兄弟,還是原本的莊戶,或是日后投奔來的流民,我王臨承諾——按人丁分給田畝,成年男子分十畝,婦人分五畝,孩童成年后再補分;所墾荒地,前三年免租,第四年起,只需按收成繳納十一之稅,這稅銀用于莊內(nèi)公共開支、修繕?biāo)?、護衛(wèi)鄉(xiāng)勇糧餉即可!”
“均田?免租?十一稅?”
王老丈和幾位老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其中一個姓蘇的老頭,激動得手都抖了,手里的旱煙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都沒察覺。這世道,地主豪強兼并土地,租稅高得嚇人,往往是“交租之后,所剩無幾”,官府的賦役更是多如牛毛,“苛政猛于虎”這句話,他們體會得淋漓盡致。哪有按人分田還三年免租的好事?十一稅更是聞所未聞的低稅率——連孔圣人都說“什一而稅,天下之中正也”,可千百年來,能做到的官府寥寥無幾!
“王……王頭領(lǐng),此言當(dāng)真?”蘇老丈聲音顫抖,幾步走到王臨跟前,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快嵌進他的肉里,“你可別騙我們這些老骨頭,我們經(jīng)不起折騰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臨斬釘截鐵,他扶起蘇老丈,語氣誠懇,“我王臨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知道種田人的苦。只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把田種好,把莊子守好,王家莊一定能重現(xiàn)生機,讓大家都能吃飽飯,穿暖衣,不用再顛沛流離!”
巨大的喜悅和希望沖擊著幾位老人,他們眼眶通紅,幾乎要當(dāng)場跪拜下來,被王臨連忙扶起。王老丈抹著眼淚說:“若是真能這樣,你就是我們王家莊的救命恩人啊!我們這些老骨頭,就是拼了命,也會幫你把莊子建好!”
柳輕眉看著王臨堅定的側(cè)臉,美目中異彩連連。油燈的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硬朗的輪廓,他說“讓大家吃飽飯”時,眼神里滿是真誠,比任何承諾都更有力量。她沒想到王臨不僅善于謀略征戰(zhàn),更有如此清晰的治政理念和收攬人心的手段——“均田免租”這簡簡單單四個字,在這亂世中,比金銀珠寶更有吸引力,比刀槍劍戟更能聚攏人心。
消息很快在幸存的莊民和王臨的隊伍中傳開,頓時引起了轟動。那些原本麻木的莊民,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渴望,有個老婆婆甚至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種子,說要跟著一起墾荒;跟隨王臨的流民兵們更是倍感振奮——他們大多也是貧苦出身,之前跟著瓦崗軍,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如今王臨的承諾給了他們真正的盼頭:不再是為人賣命打仗,而是為自己種田,為自己保衛(wèi)家園!歸屬感和積極性空前高漲。
王臨趁熱打鐵,當(dāng)夜就與王老丈等人拿著一張破舊的地契,在油燈下粗略劃定了可墾荒地的范圍——主要是漳水沿岸的灘涂地和莊子周圍的荒田,土地肥沃,只要引水灌溉,就能種莊稼。他安排趙鋒、劉仁等人,明日一早開始組織人手,清理廢墟,修繕房屋,準(zhǔn)備墾荒工具;又讓孫獵戶帶著幾個有經(jīng)驗的人,去山里砍些木頭,制作鋤頭、犁耙之類的農(nóng)具。
柳輕眉則主動提出,帶領(lǐng)婦孺?zhèn)兪占刹?、修補破屋,準(zhǔn)備炊事——她知道隊伍里的糧食不多,特意叮囑大家省著點吃,把雜糧磨成粉,摻著野菜煮成粥,雖然稀,但能多撐幾天。她還利用自己認(rèn)識的草藥,為幾個生病的莊民和孩子診治,有個孩子發(fā)低燒,她用艾草煮水,給孩子擦身子降溫,很快就退了燒,孩子的母親感激得要給她磕頭,被她攔住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王家莊就熱鬧起來。趙鋒帶領(lǐng)大部分青壯和莊里僅有的兩個男丁,拿著鋤頭、鐵鍬清理廢墟,把塌掉的土坯墻推倒,把碎木頭堆在一起,準(zhǔn)備當(dāng)柴燒;劉仁則帶著人修理農(nóng)具,他以前是鐵匠,手藝還在,找了塊廢鐵,在石頭上打磨,很快就做出了一把鋤頭,雖然簡陋,但能用。
王臨親自帶隊,勘測漳水支流的水文——他知道,種田離不開水,必須先修好水渠,才能保證莊稼有收成。他拿著一根木桿,在河邊測量水深,又在地上畫出水渠的走向,柳輕眉跟在他身邊,手里拿著個陶罐,時不時遞給他水喝。
“這里的地勢比莊里低,引水時要挖個斜坡,才能把水引到田里。”王臨指著河邊的一塊空地,對身邊的人說,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泥土里,瞬間就沒了蹤影。
柳輕眉從懷里掏出塊粗布帕子,遞到他面前,輕聲說:“擦擦汗吧,太陽越來越毒了,別中暑了?!?/p>
王臨接過帕子,帕子上還帶著她身上的淡淡草藥香,他擦了擦汗,把帕子還給她,笑著說:“還是你細(xì)心。對了,你昨天說的艾草,河邊好像有不少,下午讓婦孺?zhèn)儾尚┗貋?,既能?qū)蚊,又能入藥?!?/p>
柳輕眉點點頭,眼里帶著笑意:“我已經(jīng)跟她們說了,等她們把破屋補好,就去采。對了,我還發(fā)現(xiàn)莊子后面有片野蕎麥,雖然還沒成熟,但可以先留著,等秋天就能收了,能當(dāng)糧食。”
“好,還是你眼睛尖?!蓖跖R夸贊道,看著她認(rèn)真的模樣,心里暖暖的——有她在身邊,再苦再累,也覺得有勁頭。
然而,問題也很快出現(xiàn)。他們攜帶的糧食本就不多,又分了一些給莊民,才幾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粥越來越稀,有時候甚至只能喝野菜湯。工具也嚴(yán)重不足,大部分人只能用手拔草、用石頭挖地,墾荒效率低下。最重要的是,人手還是太少了——僅靠這一百多人,想要在短時間內(nèi)開墾出足夠養(yǎng)活所有人的田地,并建立起有效的防御,難度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