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臨大步朝著刀疤臉?biāo)诘拇蚬葓鲎呷ィ恳徊蕉继さ脠远ㄓ辛?,靴底碾過散落的谷粒,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打谷場上,木锨翻動谷物的脆響陡然停了,原本歡騰的氣氛像被潑了冷水的炭火,瞬間變得微妙。那些被刀疤臉煽動的流民,手攥著農(nóng)具的指節(jié)發(fā)白,看到王臨,臉上先是掠過驚惶,卻又被刀疤臉那道“蜈蚣似的”疤痕下射來的兇狠眼神硬壓了回去。
刀疤臉斜倚在丈高的谷堆旁,魁梧的身軀把粗布短褂撐得鼓鼓囊囊,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痕,在正午陽光下泛著猙獰的光。他瞥著王臨走近,嘴角扯出一絲不屑的笑,陰陽怪氣地揚聲:“喲,這不是王大人嗎?怎么,百忙之中還來視察我們這些泥里刨食的流民啦?”
王臨目光如炬,像兩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刺向刀疤臉的眼睛:“刀疤臉,少裝糊涂。賬冊上虛報了三成播種面積,私吞了近千石粟米,你心里比誰都清楚。煽動眾人圍堵倉城,到底受了誰的指使?”
刀疤臉臉色驟變,隨即又拍著大腿笑起來,拍得身上的谷糠簌簌往下掉:“王大人血口噴人!我們春耕時踩爛了腳底板,夏鋤時曬脫了三層皮,多收點糧食難道不該?賬冊那是小吏算錯了,跟我有屁關(guān)系!”
王臨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疊得整齊的賬冊——那是柳輕眉熬了兩個通宵核對出的證據(jù),封皮還帶著她指尖的余溫。他揚了揚賬冊,墨香混著谷香飄散開:“證據(jù)確鑿,你還想抵賴?東坡地實測畝產(chǎn)三石二斗,賬上卻寫兩石;西洼地明明種了百畝粟米,冊上只記五十畝——這差距大得能喂飽半個流民營,你以為能瞞天過海?”
遞賬冊時的畫面突然閃現(xiàn)在王臨腦海:柳輕眉熬夜后泛紅的眼角,遞過賬冊時指尖不經(jīng)意的相觸,她輕聲說“每筆出入都對過倉窖印記,錯不了,你當(dāng)心些”,還塞給他一塊用井水浸過的梨干,甜涼的滋味此刻仿佛還在舌尖。
刀疤臉的眼神慌得像漏了底的水桶,卻硬撐著揮了揮手:“這小子是來搶咱們活命糧的!給我圍住他!”流民們猶豫著上前,形成一道松散的人墻。刀疤臉抽出腰間銹跡斑斑的匕首,寒光晃得人眼暈:“誰敢?guī)退?,我就給誰放血!”
“各位!”王臨的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場間的騷動,“去年大旱,咱們啃樹皮、挖野菜,是黎陽倉開倉放糧才活下來!”他指著谷堆,“這每一粒粟米,都是你們凌晨下地、頂著日頭收割換來的,不是讓他刀疤臉拿去孝敬貪官的!今天縱了他,明天貪官就敢把整個倉城搬空,咱們又得餓肚子!”
人群里響起竊竊私語,有人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鋤頭。刀疤臉見狀眼露兇光,舉著匕首就朝最近的流民捅去。“動手!”王臨一聲令下,趙峰帶著數(shù)十名護倉兵如猛虎撲出,鐵尺擊打的悶響、匕首落地的脆響混作一團,轉(zhuǎn)瞬之間,刀疤臉已被按在地上,臉貼滿滾燙的谷粒,疼得齜牙咧嘴。
“刀疤臉,帶頭尋釁滋事,私吞軍糧,動搖倉城根基?!蓖跖R眼神一冷,聲音斬釘截鐵,“為護黎陽倉安穩(wěn),即刻斬立決,以儆效尤!”
“斬!”趙峰手起刀落,鮮血濺在金黃的谷粒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住手!王臨你好大的膽子!”急促的馬蹄聲卷著塵土而來,王主事帶著兩個倉曹小吏跌跌撞撞下馬,看到地上的人頭,氣得嘴唇直抖,“你竟敢在黎陽倉草菅人命!”
就在這時,更密集的馬蹄聲從西邊傳來,塵土中,一襲銀甲的獨孤鳳勒馬駐足,棗紅色的戰(zhàn)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她翻身下馬,銀甲上的日光紋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腰間長劍的劍穗還在微微晃動。她徑直走到王臨身邊,目光掃過王主事時冰寒刺骨,開口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緩和:“王主事,你勾結(jié)刀疤臉瞞報糧數(shù),煽動流民作亂,當(dāng)真是把黎陽倉當(dāng)成私產(chǎn)了?”
王主事臉色慘白,強撐著喊道:“這是流民內(nèi)部的事,獨孤將軍管不著!”
“黎陽倉囤著瓦崗半數(shù)糧草,是東征大軍的命脈,”獨孤鳳冷笑一聲,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孫子兵法》有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斷糧道、亂軍心,還敢說我管不著?”她揮了揮手,親衛(wèi)立刻上前將王主事按倒,“拿下!交由倉曹徹查同黨!”
流民們見狀一哄而散,打谷場上只剩谷粒滾動的輕響。王臨長舒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獨孤鳳,剛要開口道謝,卻見她從懷中掏出一枚刻著“鳳”字的令牌,遞過來時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兩人都微微一頓。
“這是我的調(diào)兵令牌,”獨孤鳳別開眼,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清冷,卻少了幾分銳利,“黎陽倉暗流涌動,遇事可持此牌調(diào)我麾下百人?!?/p>
“多謝獨孤將軍相助?!蓖跖R接過令牌,指尖能感受到金屬的冰涼,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與柳輕眉的書卷氣截然不同。
獨孤鳳抬眸看他,目光在他染了塵土的衣襟上停留片刻:“守護黎陽倉,是我們共同的責(zé)任。”說罷翻身上馬,臨走前又回望了一眼,才催動戰(zhàn)馬,銀甲漸漸消失在揚塵中。王臨望著她的背影,心跳竟莫名快了半拍。
“王臨哥哥!”清脆的女聲傳來,柳輕眉提著食盒快步走來,鬢邊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你沒事吧?我聽說這邊動了刀,嚇得手都抖了?!彼蜷_食盒,里面的粟米糕還冒著熱氣,米香混著棗甜撲面而來,“給你留的,快趁熱吃?!?/p>
王臨接過糕點,咬下一口,溫?zé)岬奶鹨饴^喉嚨。柳輕眉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谷糠,指尖輕輕擦過他的衣領(lǐng),臉頰泛起淺紅:“證據(jù)沒出差錯吧?我就說那些倉窖印記做不了假。”
“沒出差錯,全靠你。”王臨看著她泛紅的眼角,聲音不自覺放柔,“讓你熬夜核對,辛苦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