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7章 夜襲敵營，疑兵退敵（上）（第1頁）

午后的日頭像塊燒紅的烙鐵，死死摁在王家鎮(zhèn)的上空?？諝饫镲h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臭——是焦糊的木頭味、戰(zhàn)馬的汗腥氣，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往人鼻子里鉆，嗆得人喉嚨發(fā)緊，連呼吸都帶著疼。鎮(zhèn)墻內(nèi)外，尸骸橫七豎八地堆著，有的還保持著揮刀的姿勢，有的則蜷縮成一團，蒼蠅在上面嗡嗡地盤旋，像是在宣告這場廝殺的余威。

守軍將士們散落在殘破的垛口旁，有的背靠著墻磚坐下來，軍裝被血漬浸得發(fā)黑，胳膊上纏著粗麻布，滲出的血把麻布染成了深褐色。一個年輕的士兵正用牙咬開干糧袋，干硬的麥餅硌得他腮幫子發(fā)酸，他卻不管不顧地往嘴里塞，咽得太急，咳嗽了好幾聲，眼角沁出了淚。他旁邊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背，自己卻只是望著遠(yuǎn)處的竇軍營寨發(fā)呆，眼神里滿是疲憊，像蒙了一層灰，但偶爾閃過的光，又藏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至少，現(xiàn)在還活著?？赡菓c幸底下，又埋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恐懼，像根細(xì)刺，輕輕一碰就疼。

劉黑闥的軍隊已經(jīng)退到了三里外的空地上，營寨扎得整整齊齊，黑色的旗幟在風(fēng)里獵獵作響。士兵們正圍著篝火吃飯，鐵鍋碰撞的叮當(dāng)聲、粗啞的談笑聲隱約傳來，但更讓人揪心的，是營地里此起彼伏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那是鐵匠在趕造攻城器械的聲音，錘頭砸在鐵砧上，每一聲都像敲在守軍的心上。鎮(zhèn)墻的缺口處，士兵們正用門板、斷矛和犧牲將士的尸體往里填，堆得像座小土坡，可誰都明白，這不過是臨時的遮擋。下一次攻擊來的時候，這里必將成為地獄的入口，竇軍的長矛會像餓狼的牙齒，輕易撕開這脆弱的防線。

李道玄站在墻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污——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他低頭檢查著城墻上的軍械，幾架投石機的木架已經(jīng)斷了，弩箭桶里只剩下寥寥幾十支箭，連平日里最鋒利的陌刀，也有好幾把卷了刃。他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擰成了一個結(jié)。唐軍將士確實勇猛，可經(jīng)了半日的惡戰(zhàn)，傷亡已經(jīng)超過三成，箭矢消耗了七八成，更要命的是，士兵們的體力已經(jīng)到了極限，剛才有個士兵站著站著就晃了晃，差點從城墻上摔下去。

“柳姑娘，你慢些，別碰著傷口?！?/p>

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溫和的叮囑，李道玄抬眼望去，只見柳輕眉正蹲在秦玉羅身邊，手里拿著草藥和麻布，小心翼翼地給她重新包扎手臂。秦玉羅的左臂被長矛劃了一道口子，雖然不深，但之前的包扎有些松了，血正慢慢滲出來。柳輕眉的動作很輕，像在擺弄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先用藥汁把傷口周圍擦干凈，藥汁碰到傷口時，秦玉羅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柳輕眉立刻停住，抬頭看她：“疼嗎？忍一忍，這草藥能止血?！?/p>

秦玉羅搖了搖頭，目光卻越過柳輕眉的肩膀，望向了不遠(yuǎn)處的王臨。王臨正和幾個斥候交代著什么，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勁裝，腰間別著一把短刀，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皮膚上，可他說話時的樣子很沉穩(wěn)，手指在地上比劃著，像是在說夜間的路線。柳輕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手上的動作卻沒停，很快就把麻布纏好了，還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

“好了，別老動這只胳膊?！绷p眉站起身，剛要說話，就見王臨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水囊，遞到她面前：“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涼絲絲的，你喝口潤潤嗓子?！?/p>

柳輕眉接過水囊，指尖碰到他的手，微微紅了臉，小聲說了句“謝謝”。王臨看著她，眼神里帶著笑，像藏了片溫柔的云：“剛才看你給秦姑娘包扎，手都沒停過，累壞了吧？”

“不累，比起你們在前面廝殺，我這點算什么?！绷p眉低下頭，抿了口水，井水的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驅(qū)散了些許燥熱。王臨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拂去了鬢角沾著的草屑：“下次別靠城墻太近，上面掉下來的碎石子砸到就不好了。”

這動作很自然，卻讓柳輕眉的臉更紅了，她輕輕“嗯”了一聲，不敢看他的眼睛。旁邊的秦玉羅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也露出了一絲淺笑，可轉(zhuǎn)念一想眼下的處境，那笑容又很快消失了。她望著鎮(zhèn)外連綿的竇軍營寨，銀牙緊緊咬著下唇，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劉黑闥有三萬大軍，而王家鎮(zhèn)的守軍連五千都不到，硬碰硬，終究是守不住的。

王臨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轉(zhuǎn)頭看向她，聲音放低了些：“秦姑娘，別太擔(dān)心，杜先生那么有謀略，肯定能想出辦法的?！?/p>

秦玉羅抬眼看他，王臨的眼神很堅定，像一束光，輕輕照進她心里那片灰暗的地方。她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想說些什么，卻又咽了回去，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竇軍營寨，只是這一次，心里的無力感似乎淡了些。

就在這時，杜如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墻頭。他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衫，雖然也沾了些塵土，卻依舊整潔，手里拿著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看著下方慘烈的景象，神色依舊平靜，仿佛眼前的尸骸和血跡不過是尋常風(fēng)景，但仔細(xì)看，他眼底深處也藏著一絲凝重，像被墨輕輕點了一下。

他走到李道玄和秦玉羅身邊，停下腳步，低聲道：“劉黑闥勢大，麾下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悍卒，我們一味死守，不過是坐以待斃。需得以奇策擾之，挫其銳氣，或許能拖延些時日，等黎陽或秦王那邊的援兵趕來?！?/p>

“奇策？”李道玄轉(zhuǎn)頭看向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先生有何妙計？竇軍的營寨扎得跟鐵桶似的，巡邏隊每隔一刻鐘就走一趟，偷襲恐怕很難成功?！?/p>

杜如晦的目光微微一閃，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轉(zhuǎn)頭看向李道玄，問道：“李將軍，軍中可有多余的旗幟、鑼鼓？還有那些擅長模仿各種聲響、在敵后制造混亂的斥候？”

李道玄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有！之前跟著我從長安來的斥候里，有十幾個是專門干這個的，他們能學(xué)狼叫、學(xué)鳥啼，還能在夜里摸進敵營放火，本事大著呢！”

“好！”杜如晦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夜空中突然閃過的星子，“請將軍即刻挑選三十名這樣的好手，多備些旗幟和鑼鼓，再分二十匹快馬，入夜之后，如此這般……”

他壓低聲音，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李道玄和秦玉羅聽著，眼神從一開始的疑惑，漸漸變成了驚異，最后化為一絲決絕。王臨和柳輕眉站在旁邊，雖然沒聽清具體內(nèi)容，但看著兩人的表情，也知道這是個大膽的計劃。

“……此計行險，若是被劉黑闥識破，那些斥候恐怕難以全身而退?！倍湃缁拚f完，語氣里帶著一絲謹(jǐn)慎，“但若是成了，不僅能擾敵心神，還能為我軍爭取一夜的喘息之機。”

“就依先生之計！”李道玄猛地一拍城墻，墻磚上的塵土簌簌往下掉，“縱然是險，也比坐在這里等死強！就算那些斥候真的出事，我李道玄也會記著他們的功勞！”

秦玉羅也重重點頭，轉(zhuǎn)頭看向王臨：“王臨，你對王家鎮(zhèn)周圍的地形熟，夜里的路也認(rèn)得清，你帶幾個人跟著斥候一起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王臨愣了一下，隨即挺直了腰板：“放心吧秦姑娘，保證完成任務(wù)！”

柳輕眉聽到這話，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拉住了王臨的袖子：“夜里危險，你……你小心點?！?/p>

王臨轉(zhuǎn)頭看著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別擔(dān)心，我命硬著呢，再說還有斥候跟著，肯定沒事。等我回來，給你帶只烤兔子?！?/p>

柳輕眉的臉又紅了，松開手，小聲說：“我不要烤兔子，我只要你平安回來?！?/p>

王臨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他點了點頭：“好，我一定平安回來。”

計議已定，眾人立刻分頭準(zhǔn)備。李道玄去挑選斥候，秦玉羅讓人清點旗幟和鑼鼓，王臨則去熟悉路線，柳輕眉則在營地里忙著熬藥，時不時抬頭望向王臨的方向，眼神里滿是擔(dān)憂。

夜幕很快降臨，月亮躲在云層后面，不肯露臉，整個天地都浸在一片漆黑里，只有竇軍營寨里的火把亮著，像一條火龍，在黑暗中蜿蜒。竇軍的巡邏隊拿著火把，在營寨周圍來回走動，腳步聲、甲葉碰撞聲清晰可聞，戒備確實森嚴(yán)。劉黑闥用兵老辣，打了半輩子仗，最清楚夜襲的厲害，自然不會給敵人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