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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柳眉蒙難，孤注一擲（第1頁）

王伯當(dāng)剛摸到刑房的木門，靴底還沾著刑房外的雪粒，就見徐世積策馬奔來。雪沫子從馬鬃上抖落，落在徐世積的戰(zhàn)袍上，瞬間融成水痕。他翻身下馬時，腰間的佩劍撞在馬鞍上，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脆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王伯當(dāng)心里一沉，攥緊了懷里的明黃色密令，指腹蹭過絹布的紋路，竟有些發(fā)潮——他原想在徐世積趕來前，先逼柳輕眉畫押，此刻只能停住腳步，強(qiáng)裝鎮(zhèn)定迎上去跟著回到刑房內(nèi)。

“徐將軍來得正好！”王伯當(dāng)臉上堆起冷笑，指節(jié)卻因用力而泛白。他從懷中抽出密信，絹布在寒風(fēng)中抖了抖，明黃色的邊緣有些磨損，“此女是王臨的同黨，掌著黎陽倉私囤糧草的賬冊。末將奉魏公密令督查，有權(quán)處置通敵叛逆！只要她招了，王臨通敵的罪名就坐實了，將軍也不用再為‘護(hù)著他’被人嚼舌根——去年邙山之戰(zhàn)，張校尉就是因為護(hù)著通敵的親兵，被魏公罰了三十軍棍，這事將軍總該記得?！?/p>

“放肆！”徐世積的聲音像淬了冰，鬢角的青筋鼓得老高，連呼吸都帶著怒意。他指著刑架上的柳輕眉，指尖因憤怒而顫抖：“《瓦崗軍法》第七條明載‘戰(zhàn)時不得擅動文職，違者以擾亂軍心論’！你忘了？去年邙山之戰(zhàn)，李校尉擅押糧官，魏公不僅罰了他三十軍棍，還撤了他的校尉職！柳輕眉只是個管糧賬的姑娘，連三石弓都拉不開，連敵軍的面都沒見過，哪來的‘同黨’？！”他上前一步，戰(zhàn)袍掃過地上的烙鐵，火星濺起時，他的眼神更冷，“王伯當(dāng)，你再敢動她一下，本將軍就先綁了你，等擊退王世充，親自帶著你去魏公面前對質(zhì)！”

王伯當(dāng)被噎得說不出話，喉結(jié)動了動，又把目光投向獨孤鳳：“獨孤將軍，你平時最是公正，難道也要幫著他們欺瞞魏公？那封竇建德給王臨的密信，上面‘獻(xiàn)城’二字清清楚楚，墨跡都還沒干！”

獨孤鳳往前踏出一步，銀甲的甲片碰撞，發(fā)出“鏘”的一聲響，像一道驚雷劈在刑房里。她手中的銀槍直指王伯當(dāng)?shù)男乜?，槍尖的寒光離他的衣襟只有寸許，逼得他連連后退，靴底蹭過地上的血痕，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印子?！巴鯇④?，你所謂的‘證據(jù)’，漏洞比你靴底的破洞還大。”她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眼神卻掃過王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竇建德在河北時，曾收留過三萬流民，連隋軍降將薛世雄的部眾都能善待——我軍密探的情報里寫得明明白白，‘每獲士人，必加禮待，不殺降、不虐民’。他若真想策反王臨，只會派心腹暗中聯(lián)絡(luò)，怎會用‘獻(xiàn)城’這種露骨的字眼？怎會把‘王校尉’三個字寫得清清楚楚？你這是故意栽贓，想借通敵的罪名除掉王臨，吞并他那支能打仗的流民兵！”

王臨看著獨孤鳳的背影，銀甲在油燈下泛著冷光，卻像一道屏障，把所有危險都擋在外面。他忽然想起上個月西城遇襲的那天——當(dāng)時他被五個敵軍圍在城墻下，肩上中了一刀，血腥味灌滿了喉嚨。就在他快撐不住時，獨孤鳳策馬沖來，銀槍一掃，就挑飛了一個敵軍的刀。她回頭喊他：“跟緊我！”聲音里沒有多余的情緒，卻讓他瞬間安了心。那天她的銀甲上沾了血，夕陽落在甲片上，竟像鍍了層暖光。此刻她又為他挺身而出，這份情誼，重得讓他心口發(fā)暖，連腕上鐐銬的寒意都淡了些。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銀槍與密信的對峙幾乎要擦出火星時，一陣“咚咚”的撞門聲突然炸開。緊接著，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沖進(jìn)刑房，戰(zhàn)袍的左胸處被劃開一道大口子，暗紅色的血已經(jīng)凝住，凍成了硬邦邦的痂。他的臉又紅又紫，是凍的，也是急的，嘴唇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完整：“報——！徐將軍！西城。。。西城急報！王世充的大軍。。。已經(jīng)到城下了！他們用三十人抬的攻城錘撞城門，木頭撞在城門上，‘轟隆’一聲，連城墻都在抖！城頭的三架弩機(jī)全被砸壞了，李校尉中了一箭，箭簇射穿了護(hù)心鏡。。。他讓我來報。。。西城。。。西城快守不住了！”

“什么？！”徐世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比柳輕眉的臉還沒有血色。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此刻，城頭的喊殺聲、兵器碰撞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士兵的慘叫聲才沖破刑房的厚墻，像潮水般涌進(jìn)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他一把抓過案上的佩劍，劍穗上的銅鈴被扯得亂響，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走！立刻上城！王伯當(dāng)，你也跟來！城破了，你這‘督查’就是個笑話，王世充可不會認(rèn)你的密信——他連隋恭帝都敢殺，還會留你？”

王伯當(dāng)?shù)哪樓嘁魂嚢滓魂?，他攥著密信的手松了又緊——他想整垮王臨，可更怕死。上個月從洛陽逃來的兵說，王世充破城后，把偃師城的老弱都趕到護(hù)城河里，河水都凍成了血冰。他看了看王臨，又看了看刑架上的柳輕眉，咬牙道：“把他們押回大牢！派十個親兵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誰要是敢給他們送水送糧，軍法處置！等擊退敵軍，再跟他們算賬！”

兩名親兵立刻上前，解柳輕眉身上的繩子時，動作粗魯，麻繩勒得她手腕的血痕更紅了。她踉蹌了一下，左腳的鞋子掉在地上，光腳踩在冰冷的青磚上，凍得她猛地縮了一下腳趾。王臨看得心揪緊，掙扎著要沖過去，卻被兩個親兵按在地上，鐐銬“嘩啦”作響，磨得他手腕的皮膚發(fā)疼。

“別碰她！”王臨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卻被親兵捂住了嘴，溫?zé)岬恼菩亩碌盟贿^氣。柳輕眉被拖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她用盡全身力氣，從袖袋里摸出個小小的布包——布包是用麥穗帕子的邊角料縫的，上面還繡著半粒麥穗。她往王臨這邊扔過來，布包在空中劃了道淺弧，王臨伸手接住，指尖碰到布包的瞬間，就聞到了熟悉的皂角香。

打開布包，里面是幾顆曬干的紅棗，果肉皺巴巴的，卻還帶著甜香。王臨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砸在紅棗上，暈開小小的濕痕——他想起今年夏天，柳輕眉在糧場的老槐樹下曬紅棗。當(dāng)時陽光正好，她穿著淺青色的布裙，把紅棗攤在竹篩上，一邊翻一邊說：“夏天曬的棗，冬天吃暖身子?！彼麥愡^去嘗了一顆，說“太甜了”，她就笑，說“等你巡哨冷了，含一顆，比糖暖”。后來他把沒吃完的紅棗還給她，沒想到她又曬干了，一直帶在身上。

“王臨哥哥。。。別擔(dān)心。。。我等你。。。一起看新麥。。?！绷p眉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卻字字砸在王臨心上。說完，她就被親兵拖著走了，光腳在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很快就被雪粒蓋住。

王臨被押回死牢時，正好和柳輕眉的牢房隔了一道石墻。牢門“哐當(dāng)”關(guān)上的瞬間，他就聽到隔壁傳來柳輕眉輕輕的咳嗽聲，每一聲都像針，扎得他心口發(fā)疼。他貼著冰冷的石墻，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柳姑娘。。。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受這種罪。。?！?/p>

“不。。。王臨哥哥。。?！备舯诘穆曇艉芪⑷?，卻異常堅定，還帶著點笑意，“輕眉不悔。。。。。能跟你一起守黎陽倉，能幫你管糧賬，我很高興。。?！彼D了頓，咳嗽了兩聲，又說，“你別自責(zé)。。。好好想辦法。。。守住倉城。。。我們還要去看新麥呢——去年你說，倉城外的麥田，春天綠油油的，好看得很。。。”

王臨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想起去年秋天，柳輕眉幫他補(bǔ)戰(zhàn)袍，針腳歪歪扭扭的，她還不好意思地說“我手笨”。他卻笑著把戰(zhàn)袍穿在身上，說“這樣才獨一無二，別人想學(xué)都學(xué)不來”。還有一次，她算錯了糧賬，少算了五十石粟米，急得快哭了，是他幫她重新核對，還說“沒事，誰都有算錯的時候”。那些細(xì)碎的甜，此刻都變成了支撐他的力量。

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散開。他不能等！西城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箭簇破空的“咻咻”聲——流民兵沒有他在，肯定亂了！那三百甲士是他親手訓(xùn)練的，每天天不亮就上校場，拉弓要拉滿三石，比正規(guī)軍還強(qiáng)半石；副統(tǒng)領(lǐng)趙鋒是他過命的兄弟，去年秋收，趙鋒母親生病，是他連夜騎馬去二十里外的鎮(zhèn)上找郎中，還把自己的棉襖脫給郎中穿，怕郎中凍著走不動路?；貋砗?，趙鋒拉著他喝了半壇麥酒，紅著眼說：“王哥，以后你指哪，我就打哪，刀山火海我都跟你去！”

這是他唯一的機(jī)會，也是黎陽倉唯一的機(jī)會！

“來人！來人！”王臨對著牢門大喊，聲音穿透了外面的嘈雜，帶著豁出去的決絕。

獄卒罵罵咧咧地走過來，手里拿著根鞭子，鞭梢上還沾著塵土。他踹了踹牢門的鐵欄，發(fā)出“哐當(dāng)”的響：“喊什么喊？城都快破了，還不安分！再喊，我抽你幾鞭子，讓你老實點！”

“去找趙鋒！流民兵的副統(tǒng)領(lǐng)趙鋒！”王臨盯著他的眼睛，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訴他，王臨有要事找他，關(guān)乎流民兵的存亡！讓他速來見我！若他不來，流民兵沒了主心骨，肯定會亂——那些兵都是流民出身，只認(rèn)我和他，別人指揮不動！西城守不住，王世充進(jìn)城后，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們這些獄卒！你我都得死在他刀下！”他頓了頓，想起去年秋收時的約定，聲音軟了些，“你就說。。。我還欠他三壇麥酒，去年秋收時答應(yīng)的，等擊退王世充，我陪他在糧場喝到醉，不醉不歸！”

獄卒愣了愣，趙鋒的名字他早有耳聞——流民兵的副統(tǒng)領(lǐng)，上個月為了護(hù)糧，一個人砍倒了三個敵軍，胳膊上受了傷，還笑著說“這點傷不算啥”。他又想起王世充屠城的傳聞，心里打了個寒顫。猶豫了片刻，他終于跺了跺腳：“等著！我去試試！要是趙統(tǒng)領(lǐng)不見你，你可別怨我！”

牢門再次關(guān)上，王臨靠在石墻上，聽著隔壁柳輕眉越來越輕的呼吸聲，還有遠(yuǎn)處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外面的風(fēng)雪更大了，雪花拍打著牢窗的木格，發(fā)出“沙沙”的響——像柳輕眉上次在值房繡麥穗帕子時，針線穿過布料的聲音，輕柔又堅定。

他摸出懷里的麥穗帕子，又摸出那包紅棗，把紅棗緊緊攥在手里。心中默念：柳姑娘，再等等我，我們還要去看倉城外的新麥；獨孤將軍，城頭請多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王臨的孤注一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