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牢鐵門敞開著,潮濕的霉味混雜著塵土氣息撲面而來,火把的光芒在空蕩的囚室里跳躍,映得四壁的石縫愈發(fā)猙獰。墻角那堆干草凌亂地蜷縮著,地上幾灘早已干涸的水漬泛著淺白痕跡——這里分明是不久前還停放著“河間客商”尸體的地方,此刻卻空空如也,連一絲尸身遺留的氣息都無。不遠處的西門壕溝邊,看守囚室的獄卒劉二柱的尸體剛被抬上擔架,背部的血窟窿還在緩緩滲著黑褐色的血,與泥土黏成一團。
囚室空蕩,尸體失蹤!獄卒一死一失蹤!
這個消息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黎陽倉剛剛稍有緩和的氛圍,瞬間在軍法司和倉廩署內炸響。徐世積和獨孤鳳幾乎是同時接到稟報,前者正盯著糧草調撥賬簿核對數目,聞言猛地將毛筆拍在案上,墨汁濺得滿紙狼藉;后者剛結束護糧隊的隊列檢閱,腰間佩劍還未歸鞘,便帶著親衛(wèi)策馬直奔西門。
“怎么回事?!”徐世積的怒吼聲隔著人群傳來,他快步擠到石牢門口,看到空無一物的囚室,又轉頭望向壕溝邊蓋著草席的尸體,臉色鐵青得如同鍋底,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幾乎要捏碎掌心,“看守的獄卒是死的是活的?囚室的鎖是誰打開的?尸體呢?!”
軍法司的錄事參軍早已嚇得腿軟,此刻哆哆嗦嗦地跪爬上前,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徐將軍息怒!死者叫劉二柱,正是看守這囚室的獄卒,今日下午當班時遇害,致命傷在后背,一刀斃命。和他同班值守的老獄卒王老實。。。王老實不見了!我們搜遍了西門附近,連他的住處都翻了個底朝天,連個人影都沒找著!那、那囚犯的尸體。。。也跟著沒了蹤影!”
獨孤鳳沒有說話,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囚室的門鎖——銅鎖完好無損,鎖芯沒有被撬動的劃痕,甚至連鑰匙插拔的痕跡都與平日無異。她又起身走到壕溝邊,掀開蓋在劉二柱身上的草席,借著隨從遞來的火把仔細查看傷口:傷口邊緣整齊光滑,深度足有三寸,顯然是被極鋒利的匕首所刺,且刺出的角度極為刁鉆,正好避開了肋骨,直中要害。
“門鎖完好,沒有撬動痕跡,絕非外力破鎖?!豹毠馒P直起身,秀眉擰成一團,語氣凝重得像淬了冰,“劉二柱傷口在后心,且無掙扎痕跡,定是被熟人從背后偷襲致死。王老實與他同班,如今人失蹤,尸體也沒了,是他監(jiān)守自盜?還是。。。另有同伙殺人劫尸?”
“王老實有重大嫌疑!”徐世積厲聲喝道,聲音震得周圍士兵的頭盔都微微作響,“這老東西在軍法司待了五年,誰能想到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他轉頭對著身后的親兵隊長怒喝:“立刻傳令,全城戒嚴!關閉四門,每一處城門都增派二十名精銳守衛(wèi)!士兵挨家挨戶搜查,流民帳篷、倉房、廢棄屋舍,哪怕是老鼠洞都給我翻一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末將領命!”親兵隊長轟然應下,轉身便帶著人疾馳而去。
王臨站在人群外圍,始終沉默地盯著囚室內外的痕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他的目光掃過囚室地面的干草,又落在壕溝邊沾染血跡的淤泥上——王老實若真是內鬼,殺了劉二柱后為何要帶走一具“尸體”?那“客商”明明前幾日就被軍法司查驗過,確認早已氣絕,一具死尸能有什么價值?難道這尸體本身就是關鍵?
“尸體。。?!蓖跖R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周圍的議論聲,“那具‘客商’的尸體,是眼下唯一與宇文閥相關的物證。即便死了,身上也未必沒有線索?!彼聪颡毠馒P和徐世積,眼神銳利如鷹,“比如他生前使用的武器碎片、衣物上的特殊布料,甚至。。。宇文閥的死士身上往往會有隱秘標記。前幾年聽聞,宇文閥培養(yǎng)的死士,左肩肩胛骨處常會烙有極小的‘宇文’篆文刺青,尋常衣物根本遮不住。”
獨孤鳳和徐世積聞言,眼神同時一凝!他們竟都忽略了這一點!那具“客商”身份不明,死前又與突厥突襲有關,若真是宇文閥死士,尸體上必然藏著能坐實其身份的證據——而這證據,恰恰是解開宇文閥陰謀的關鍵鑰匙!
“該死!是我疏忽了!”徐世積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隨即對著周圍的將領厲聲下令,“立刻封鎖四門!所有出入城的人員、車輛,哪怕是運糞的牛車都要仔細檢查!糧倉、草料場、流民帳篷,凡是能藏東西的地方,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具尸體給本將軍找出來!誰敢阻攔,以通敵論處!”
“喏!”周圍的將領齊聲應道,轉身便分頭部署。
黎陽倉的警鐘再次“咚咚”敲響,沉悶的聲響回蕩在倉城上空,比上次突厥來襲時更添了幾分壓抑。城門瞬間緊閉,沉重的木門落下,門閂“哐當”一聲插上,激起一陣塵土。士兵們手持長矛,分成數十隊,挨家挨戶地搜查:流民帳篷被逐一掀開,里面的被褥、雜物被翻得亂七八糟;倉房的糧垛被戳開一個個洞口,谷物簌簌掉落;就連城角廢棄的水井,都有人用長桿探了又探。
“老鄉(xiāng),見過這具尸體嗎?個子約莫七尺,穿深色布衣。。。”士兵們拿著“客商”的體貌畫像,挨個盤問流民,語氣急切卻不敢蠻橫——這些流民本就敏感,此刻更經不起驚擾??蔁o論怎么搜、怎么問,王老實和那具關鍵的尸體,都像被憑空抹去了痕跡,連半點線索都沒留下。
時間一點點流逝,太陽從頭頂滑向西邊,最后一縷余暉沉入地平線,夜幕裹挾著寒意籠罩了倉城。距離第一批糧草啟程的日子僅剩兩天,獨孤鳳幾乎腳不沾地:一邊要盯著糧草清點打包,確保一萬石糧食顆粒無損;一邊要整編護糧隊——徐世積抽調的五百精銳已集結完畢,鎧甲鮮明、兵刃鋒利,而王臨挑選的三百流民兵還在熟悉兵器,兩邊的磨合迫在眉睫,她根本無暇顧及尸蹤案的追查。
徐世積同樣焦頭爛額,城西破損的城墻剛修補到一半,又要調配兵力加強城防,還要安撫因搜查而躁動的流民,連吃飯都得扒兩口就放下碗筷。追查尸體和王老實的任務,不知不覺間,竟全壓在了王臨肩上。
值房里,一盞油燈燃著微弱的光芒,王臨對著攤開的黎陽倉地圖,指尖反復劃過城門、壕溝、流民營地等關鍵位置,眉頭擰成了死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像山一樣壓在肩上——這絕非簡單的內鬼偷尸,宇文閥費這么大勁,甚至不惜殺人滅口,定然是那具尸體藏著足以動搖黎陽倉的秘密。他們要的不是藏尸,而是利用這具尸體,在最關鍵的時刻給黎陽倉致命一擊!
“到底會藏在哪?”王臨喃喃自語,指尖重重敲在地圖上的西門位置,“倉城內搜得這么嚴,連老鼠都藏不住,難道。。。已經運出去了?”可四門封鎖得如同鐵桶,除非有內部人手接應,否則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運尸出城。
就在這時,值房的門被猛地推開,趙鋒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頭發(fā)凌亂,臉上沾著些許泥土,神色古怪得像是見了鬼,一進門就扶著門框大口喘氣:“王、王兄弟!有。。。有發(fā)現了!出大事了!”
“找到尸體了?!”王臨猛地站起身,油燈被帶得晃了晃,火苗險些熄滅,他眼中瞬間燃起光亮,快步上前抓住趙鋒的胳膊。
“不、不是尸體。。?!壁w鋒喘勻了些氣,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里滿是驚駭,“是、是王老實!那個失蹤的老獄卒!他、他死了!”
“死了?”王臨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重錘砸了一下,“怎么死的?在哪發(fā)現的?”
“在、在流民營地西頭,靠近土堤的那個廢棄石灰窯里!”趙鋒的聲音都在發(fā)顫,“我們的人巡邏時聞到一股臭味,特別濃,順著味道找過去,推開窯門一看。。。王老實吊死在窯頂的橫梁上!看那樣子,死了至少兩天了,尸體都開始發(fā)臭、腫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