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山間的霧氣濃得能捏出水來,每吸一口都帶著山澗特有的寒涼,黏在鼻腔里發(fā)澀,連遠處的樹影都只剩模糊的輪廓。王臨是被一陣壓抑到極致的咳嗽聲驚醒的——那聲音不像從喉嚨里發(fā)出來,反倒像要把肺臟生生咳碎,每一聲都拖著微弱的顫音,在寂靜的晨霧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坐起身,草葉上的露水瞬間浸濕了后背。視線掃過身旁,崔雨薇依舊陷在昏迷里,可那陣咳嗽分明是她發(fā)出來的!少女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暗赤色,不是健康的紅潤,而是邪毒攻心的潮紅,呼吸急促得像跑了幾十里山路,胸口隨著每一次咳嗽劇烈起伏,額頭上滲著的細密冷汗,一碰到空氣就涼得發(fā)僵。
“雨薇!”王臨的心猛地一沉,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指尖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比昨晚柳輕眉喂藥時還要灼手。他記得昨夜柳輕眉翻遍了隨身的藥囊,找出半株曬干的柴胡,煮了兩碗褐黃色的藥汁喂崔雨薇喝下,當時她的呼吸明明平緩了些,可現(xiàn)在看來,那點草藥只像潑在烈火上的一杯水,連微弱的緩解都快撐不住了。
“不行。。。這樣下去撐不過正午。。?!蓖跖R咬著牙,目光移向旁邊蜷縮的柳輕眉。少女還在熟睡,眉頭卻擰得緊緊的,眼尾帶著未褪的紅,即使在夢里,手指也下意識地攥著衣角,顯然還沒從昨夜的驚惶里緩過來。她肩頭的粗麻布布條更觸目——當初臨時包扎時只裹了三層,此刻干涸的血漬硬得像結(jié)痂的殼,邊緣沾著草屑和泥土,連布料的紋路都看不清,一看就知道她連換布條的力氣都快耗光了。
王臨放輕動作,輕輕推了推柳輕眉的胳膊。
柳輕眉幾乎是瞬間驚醒,眼里還蒙著一層驚恐的水汽,手甚至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原本別著把小藥鋤,昨夜逃散時丟了),直到看清眼前是王臨,緊繃的肩膀才猛地垮下來,長長舒了口氣。可當她的目光落到崔雨薇身上,看到對方咳得發(fā)顫的樣子,剛放松的臉色瞬間又白了。
“燒還沒退。。。邪毒滲得太深了。。。”柳輕眉跪坐起身,指尖搭在崔雨薇的手腕上——脈搏跳得又快又亂,像被風(fēng)吹得搖晃的燭火。她秀眉擰成一團,聲音發(fā)?。骸氨仨氄腋鼜娦У耐藷崴帲∽詈檬切迈r的金銀花,清熱解毒最管用;要是能有犀角粉。。。那邪毒半天就能壓下去,可那是不可能的。。?!?/p>
說到“犀角粉”,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奈:“去年我爹為鎮(zhèn)上張老郎中尋過半錢犀角粉,那是從三百里外的藥商手里換的,用了二十斤上好的山參才抵價,這荒山里別說犀角,連見過犀牛的人都沒有。”
王臨聽得苦笑——他雖不懂藥,也知道犀角是稀罕物,在這連路都沒有的深山里,跟找金子差不多。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咯吱”的輕響,左肋的舊傷被牽扯得發(fā)疼。抬頭看向周圍的群山,云霧像帶子纏在半山腰,一眼望不到頭的林木密密麻麻,連太陽都只敢透過縫隙灑下幾點光。
“金銀花。。。哪里能找到?”他追問,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柳輕眉也跟著站起來,抬手指向遠處一座山峰——那山比他們歇腳的地方陡峭得多,山體上的林木卻格外蔥郁,連巖石縫里都冒出青綠色的藤葉?!敖疸y花喜陽又喜潮,得找向陽的山坡,最好是溪谷旁邊的腐殖土處。那座山叫‘鷹嘴峰’,我前年跟我爹采藥時遠遠見過,山腳下的溪邊長過一片,只是。。?!?/p>
她頓了頓,眼神里多了幾分擔憂:“從這兒過去要走三里山路,中途有兩處斷崖,得繞著藤蔓爬;而且那片林子密,去年我爹還在附近見過野豬的腳印——比成人的巴掌還大,一看就是成年的公野豬。”
“我去!”王臨沒等她說完就接了話,語氣斬釘截鐵,“你留在這里照顧雨薇,把金銀花的樣子說清楚,別我找錯了。”
柳輕眉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知道勸不住——王臨的性子她摸透了,只要是為了同伴,再險的路也敢走。她立刻蹲下身,撿了根小樹枝在地上畫起來:“你記好,金銀花是藤本,藤蔓得有手指粗,葉子是卵形的,邊緣有細細的鋸齒,摸起來有點糙;最關(guān)鍵是花,一定是兩朵挨在一起長,剛開的白得像霜,開了兩天的轉(zhuǎn)淺黃,湊近能聞見淡淡的清香,跟野菊花的味不一樣。要是不確定,就摘一片葉子揉碎,有股清苦的藥味就是了?!?/p>
她還怕王臨受傷,又叮囑:“遇到荊棘別硬闖,用刀砍出縫;要是看見野獸的糞便或腳印,先躲起來等它走,別硬拼。”
王臨點頭應(yīng)下,轉(zhuǎn)身灌飽了水囊——溪水剛沒過腳踝,涼得刺骨,灌進水囊時還帶著碎冰碴。他又扯了根粗藤蔓,把崩口的橫刀緊緊纏在右手上(刀柄磨得光滑,纏上藤蔓能防脫手),最后看了一眼崔雨薇——她還在咳嗽,嘴唇已經(jīng)有點發(fā)烏。他咬了咬牙,轉(zhuǎn)身朝著鷹嘴峰的方向快步走去。
山路比柳輕眉說的還難走。剛走半里地,坡度就升到了六十度,腳下的碎石每踩一步都要滑下去半尺,他只能用左手抓著旁邊的灌木,右手護著腰間的刀。沒走多久,左肋的舊傷就被藤蔓勾到了——那是昨夜被山賊砍的口子,本來快結(jié)痂了,此刻一下子裂開兩指寬,血瞬間滲出來,把破衣衫染透了一片,黏在皮膚上又涼又疼??伤麤]停,只是把衣襟往下扯了扯,遮住傷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金銀花,救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