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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精耕細(xì)作，糧倉隱憂（第1頁）

春雨剛過，黎陽倉周邊的田地像被浸透的綠綢，泛著溫潤的褐綠色。新播的粟種已冒出寸許嫩芽，細(xì)弱的莖稈頂著兩片圓葉，像撒了一層碎玉似的綠絨，風(fēng)一吹，便跟著輕輕晃，透著股嬌憨的生機(jī)。王臨卻沒半分閑情賞這春景——天剛蒙蒙亮，東邊的天際才染出一抹魚肚白，他就扛著鋤頭下了田。褲腳卷到膝蓋，沾著泥點(diǎn)的赤腳踩在松軟的田埂上，泥土的涼意順著腳掌往上鉆，他卻渾然不覺，只彎腰盯著土層，手指插進(jìn)土里捻了捻，感受濕度。

“校尉，這剛下過雨，土都能攥出水來，還挖溝干啥？”旁邊的張老漢扛著鋤頭路過，粗布短褂的肩頭沾著草屑。他望著王臨在田邊挖一道半尺寬、半尺深的淺溝，滿臉疑惑地咂著嘴。張老漢種了四十年地，從記事起就跟著爹學(xué)種地，只知天旱了挑水澆田，雨澇了盼天晴，從沒聽說過下雨后還要費(fèi)勁挖溝的。

王臨直起身，抹了把額頭的汗——清晨的風(fēng)還涼，他卻已出了薄汗，汗珠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滴進(jìn)泥土里。他指著田地里微微泛亮的低洼處，那里的泥土顏色更深，踩上去能陷進(jìn)半指：“張叔，您看這兒，雨水積在土里排不出去，粟苗的根就像泡在水里的棉絮，用不了三天就會爛。這溝叫排水溝，就像給田地開了‘嗓子眼’，能把多余的水順出去，就算再下暴雨，苗根也淹不著?！闭f著，他又彎腰示范，把溝底挖得一端高一端低，手指沿著溝底劃了條線：“這樣水才能順著坡流到田外的小河里，不存水，根才能‘喘氣’。”

這不是王臨第一次“折騰”。前幾日，他還帶著流民兵給粟苗間苗——蹲在田里，指尖捏著過密的幼苗，輕輕一拔，把擠在一處的弱苗拔下來，只留每株間距兩指寬的壯苗。有流民舍不得，說“苗密才好，萬一死幾株還有替補(bǔ)”，王臨就蹲在田埂上，拿根草稈比劃：“苗像人，擠在一塊喘不開氣，哪能長壯？您看去年李大哥家的田，苗密得看不見土，最后收的粟米還沒別家稀的多，就是因為苗沒長開?！彼€教大家用小鋤給苗根松土，鋤尖輕輕劃開表層土，露出淺褐色的土粒：“這樣根能扎得深，還能吸著空氣，長得更壯。”

更讓老農(nóng)們費(fèi)解的是，王臨竟在流民營地旁圈了塊兩丈見方的空地，堆起人畜糞便、干枯的雜草和燒過的草木灰，灑上些水，再用濕泥土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幾個小孔。那堆東西剛堆好，就散發(fā)出一股沖鼻的臭味，風(fēng)一吹，能飄到半里地外。

“王校尉，這臭烘烘的東西堆著，不招蒼蠅、生蟲子嗎？”李婆子拎著裝野菜的竹籃路過，趕緊用袖口捂住鼻子，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直接撒到田里多省事，還費(fèi)這勁捂起來，不是瞎折騰嗎？”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流民也附和，手里的鋤頭往地上一頓：“就是！間苗已經(jīng)夠可惜了，這堆糞還要等，萬一等臭了，苗都要黃了！”

王臨沒硬辯，只是笑著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三塊田——那三塊田挨在一起，土質(zhì)、大小都差不多。“諸位要是不放心，咱們先試半個月。這三塊田按我說的做：挖排水溝、間苗、松根，等那堆肥‘熟’了再撒；其他田還按老法子種。過半個月咱們再看，哪個田的苗長得高、長得壯，到時候大家再決定用不用新法子，怎么樣？”

他特意讓柳輕眉把這三塊田定為“示范田”，每天記錄情況。柳輕眉的賬房剛從工坊搬到屯田署——那是一間稍大的草房，屋頂鋪著新割的茅草，墻上掛著用麻線畫的田畝分布圖，每個田塊都標(biāo)著記號；桌上擺著兩本用麻紙裝訂的賬冊，紙頁粗糙，邊緣還帶著毛邊，一本記示范田的苗高、葉片數(shù)、有沒有爛根，一本記普通田的情況。她記數(shù)據(jù)用的是竹筆，筆桿磨得光滑，蘸著用松煙和膠調(diào)的墨，寫出來的字娟秀又工整。

每天傍晚，太陽剛落到黎陽倉的屋頂后面，王臨都會準(zhǔn)時來賬房。柳輕眉會把當(dāng)天的記錄攤開，兩人湊在桌前核對。這天傍晚，柳輕眉指著賬冊上的數(shù)字，輕聲說：“今天示范田的粟苗又長了半寸，最高的已經(jīng)有六寸了，葉片比昨天寬了一分，我拔了株弱苗看，根須像白胡子似的，扎得比普通田的深半指；普通田有兩塊地的低洼處積了水，有十幾株苗的葉子尖已經(jīng)黃了，摸起來軟軟的，怕是要爛根?！?/p>

她說著，指尖劃過賬冊上“六寸”兩個字，王臨剛好伸手去指普通田的“黃葉”記錄，兩人的指尖輕輕碰在一起——柳輕眉的指尖帶著點(diǎn)涼意，王臨的指尖沾著田土的溫度，兩人都愣了一下，又迅速分開。柳輕眉的臉頰瞬間泛起一層薄紅，像被夕陽染了色，趕緊低下頭，手指撥弄著算盤，算珠“嗒嗒嗒”的聲響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

王臨看著她泛紅的耳尖，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聲音放輕了些：“辛苦你了，每天要跑遍三塊示范田，還要記這么多數(shù)據(jù)，手都該酸了?！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遞了過去——油紙是工坊剛壓出來的，還帶著點(diǎn)草木的清香，里面包著個烤紅薯，摸起來還熱乎?！霸缟下愤^工坊，小李給的，他說用新砌的灶烤的，比柴火烤的甜，你墊墊肚子?！?/p>

柳輕眉接過油紙包，暖意透過油紙傳到手上，她輕輕打開，紅薯的外皮烤得焦黑，裂開幾道縫，甜香順著裂縫飄出來，勾得人喉嚨發(fā)緊。她掰了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開，還帶著點(diǎn)焦香，燙得她輕輕吸了口氣，卻忍不住又掰了一塊。她抬頭對王臨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謝謝臨哥哥，真的很好吃，比我在家烤的甜多了?！?/p>

半個月很快過去，示范田和普通田的差別肉眼可見——示范田的粟苗長得齊整，最高的已經(jīng)快一尺了，莖稈粗得像細(xì)筷子，葉片濃綠得能滴出汁，風(fēng)一吹，禾苗輕輕搖晃，透著勃勃生機(jī)；普通田的粟苗卻矮了三寸多，長得東倒西歪，葉片有些發(fā)黃，靠近田埂的地方，幾株苗已經(jīng)蔫了，拔起來一看，根須發(fā)黑，還帶著股腐味。

“俺的娘！這差別也太大了！”張老漢蹲在田埂上，左手摸著示范田的苗，右手摸著普通田的苗，驚得合不攏嘴，“這排水溝、間苗的法子，真是神了！俺家那兩畝田，明天就挖溝！”李婆子也湊過來，看著示范田的禾苗，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王校尉，是俺老糊涂了，先前還說你瞎折騰，這新法子是真管用！那堆肥啥時候能‘熟’？俺家的田也等著用呢！”

流民們再也不用王臨催促，紛紛學(xué)著示范田的樣子打理莊稼——田邊的排水溝像一條條銀帶，繞著田壟蜿蜒；間苗后的禾苗疏密有致，透著清爽；堆肥堆旁甚至排起了隊，大家都拿著筐，等著王臨說的“熟肥”，連之前最反對的年輕流民，都主動幫著翻堆肥，說“聞著臭，用著香，苗長得壯比啥都強(qiáng)”。

這天午后，王臨和柳輕眉并肩走在田埂上，風(fēng)里帶著粟苗的清香，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柳輕眉看著長勢喜人的禾苗，嘴角一直帶著笑，可轉(zhuǎn)頭一看，王臨卻皺著眉，眼神望著遠(yuǎn)處的流民營地，像是有心事。

“臨哥哥，怎么了？禾苗長得這么好，你還不開心嗎？”柳輕眉停下腳步，疑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