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臨站在門口,看著她翻身上馬,銀甲在月光下閃了閃,很快消失在巷口。直到那道銀影徹底看不見了,他才握緊手里的短刀,轉身回屋——刀柄上的鳳紋,還帶著淡淡的暖意。
三更時分,馬蹄聲突然打破了屯田署的寧靜。王伯當騎著黑馬,身后跟著五十名親兵,玄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刀刃出鞘時,發(fā)出“噌噌”的脆響,聽得人頭皮發(fā)麻。馬蹄踏過石板路,濺起細小的石子,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王校尉,本將軍有緊急軍情商議,請開門!”王伯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守在門口的流民兵攥著長矛,矛桿是粗木做的,比親兵的鐵矛輕了不少,可他們卻沒往后退一步——這些人都是王臨從流民里帶出來的,去年冬天,是王臨給他們分糧、教他們練兵,柳輕眉還幫他們的孩子縫過棉衣,在他們心里,王臨和柳輕眉早就不是“校尉”和“賬房”,而是親人。
王臨聽到聲音,立刻將柳輕眉護在身后,對趙鋒使了個眼色:“守住門口,別讓他們進來?!彼麆傋叩皆鹤永?,王伯當就帶著親兵闖了進來,黑馬的鼻子里噴著白氣,前蹄在地上刨了刨,像是隨時要沖上來。
“王校尉,”王伯當皮笑肉不笑,目光掃過值房的方向,眼底的狠光藏都藏不住,“本將軍接到密報,有人借‘糧草損耗’之名暗囤糧草,圖謀不軌!”他上前一步,殺氣撲面而來,玄甲上的日光紋在月光下更顯冰冷,“請你交出屯田署所有賬冊,還有柳輕眉姑娘,配合調查!”
“王將軍說笑了。”王臨面不改色,穩(wěn)穩(wěn)擋在值房門口,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墻,“隋制《倉律》明確規(guī)定:‘凡粟米轉運,損耗不得過五分’,我等記錄的損耗是四分八厘,每一筆都有倉曹的簽字、入庫的印記,可查可核。柳姑娘只是協助處理流民戶籍,上個月還幫著清點流民的冬衣,與糧草無關。”
“無關?”王伯當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本將軍查到,西北角廢地守衛(wèi)森嚴,還有人看到柳輕眉姑娘上周去過那里!你敢說那不是藏糧之地?”他猛地拔出劍,劍尖指著王臨的胸口,寒光幾乎要刺進王臨的眼里,“徐世積縱容你私囤糧草,你還敢狡辯!再不讓開,就是抗命謀反!”
“放肆!”王臨也拔出獨孤鳳給的短刀,刀刃映著月光,閃著凜冽的光,“此地乃屯田署,是瓦崗軍機重地!無徐將軍手令,你無權搜查!”他回頭看了柳輕眉一眼,眼神里滿是安撫,然后將她往身后又拉了拉,聲音更厲,“趙鋒!護好柳姑娘!擅闖者,格殺勿論!”
“是!”趙鋒怒吼一聲,流民兵們立刻舉起長矛,雖然他們的手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可沒有一個人退縮。有個年輕的流民,去年還是個連刀都握不穩(wěn)的農夫,此刻卻將長矛擋在身前,盯著親兵的眼神里滿是堅定——他記得,去年冬天他快餓死時,是柳輕眉給了他半塊餅,是王臨教他怎么在寒風里生火。
王伯當的親兵也拔刀相向,刀刃碰撞的“鏘”聲響起,氣氛瞬間像拉滿的弓,只要再碰一下,就會爆發(fā)火并。柳輕眉躲在王臨身后,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指腹都攥得發(fā)白,卻沒發(fā)出一聲哭叫——她知道,自己不能給王臨添麻煩,更不能讓流民兵們分心。
“都住手!”
一聲威嚴的怒喝突然炸響,像驚雷般壓過了所有喧囂。徐世積一身戎裝,甲胄上還沾著城樓上的霜粒,連鬢角都凝著白霜,身后跟著百名親兵,腳步聲整齊劃一,像陣驚雷般走進來。他臉色鐵青,目光如電,掃過王伯當的親兵時,那些原本還氣勢洶洶的親兵,都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王伯當!”徐世積的聲音像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威壓,“你奉魏公之命協助防務,卻私調親兵、擅闖屯田署,還敢威逼本將部屬!”他上前一步,甲片碰撞的“咔嗒”聲震得人耳膜發(fā)顫,“你眼里還有軍紀嗎?還有瓦崗嗎?!是不是要等宇文閥的大軍打過來,你才肯罷休!”
王伯當被他的氣勢壓得后退一步,黑馬也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他還想辯解:“徐將軍,我是奉命查。。。查私囤糧草之事!魏公也擔心黎陽倉的安危!”
“查?”徐世積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份厚重的賬冊,扔在王伯當面前,“這是黎陽倉近三個月的糧草賬,損耗、轉運、庫存,每一筆都有洛陽大營的印鑒,你自己看!三月轉運粟米千石,損耗四十八石,符《倉律》之規(guī);四月給流民分糧兩百石,有流民首領的簽字畫押!你說的‘私囤’,在哪里?”他指著王伯當的親兵,聲音更冷,“還有你的人,連日來在倉城內外滋擾流民、刁難倉曹,昨天還搶了流民的冬衣——是不是也要本將軍一一寫下來,奏報魏公?”
王伯當看著地上的賬冊,封皮上的“洛陽大營印”鮮紅奪目,再看徐世積身后嚴陣以待的親兵,知道自己今天討不到好。他咬了咬牙,收劍入鞘,動作帶著不甘:“既然徐將軍有賬冊為證,是本將軍誤會了。”說罷,他狠狠瞪了王臨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王臨生吞了,然后帶著親兵悻悻離去——馬蹄聲漸漸遠了,卻沒帶走屋里的寒意。
直到王伯當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徐世積才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垮了些。他看向王臨和柳輕眉,語氣緩和了些:“你們沒事吧?王伯當此人多疑,又一心想在魏公面前邀功,以后要更小心?!?/p>
王臨松開柳輕眉的手,發(fā)現她的掌心全是汗,指縫里還沾著點他衣角的布料纖維。柳輕眉卻對他笑了笑,聲音還有點輕顫,卻很堅定:“我沒事,有你和徐將軍在,我不怕?!?/p>
王臨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又看向徐世積,躬身行禮:“多謝將軍解圍?!?/p>
徐世積點點頭,目光掃過值房里的燭火,又看了看王臨腰間的短刀——那刀鞘上的鳳紋,他認得,是獨孤鳳的隨身之物。他心中了然,卻沒點破,只是道:“今晚你們好好休息,明天還要盯著糧道。王伯當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得更謹慎些?!闭f罷,便帶著親兵離開了。
夜色漸深,屯田署的燭火依舊亮著。王臨給柳輕眉續(xù)了杯熱粥,粥里還加了顆桂圓,他記得她愛吃甜的?!爸嘁獪刂?,不然你胃又該疼了?!彼谒龑γ?,看著她小口喝著粥,眼底滿是心疼——剛才她攥著他衣角的手,現在還在輕顫。
柳輕眉喝了兩口粥,暖意從胃里散開,她抬頭看著王臨,小聲說:“那個湯婆子,真的很暖?!?/p>
王臨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暖就好,以后晚上值夜,就帶著它?!?/p>
而遠處的城樓上,獨孤鳳正望著屯田署的方向。她靠在城垛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月光映著她銀甲上的霜粒,像撒了把碎鉆。她想起剛才遞刀給王臨時,他掌心的溫度,想起他說“你也要保重”時的語氣,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她知道,這場暗斗,才剛剛開始;而她心里的那點情愫,也像城樓上的燭火,正悄悄燃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