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鎮(zhèn)外的硝煙尚未完全散盡,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硫磺與草木灰混合的氣息,但這絲微的痕跡,早已被鎮(zhèn)中心廣場上蒸騰的歡騰熱氣沖刷得無影無蹤。黑風寨那群作惡多端的匪寇,在王臨與白瓊英、秦玉羅、趙峰等人的合力圍剿下,已然灰飛煙滅——領頭的寨主熊奎被白瓊英一槍刺喉,麾下三千多名窮兇極惡的嘍啰非死即擒,堆積如山的贓物被盡數繳獲,歸還于民。這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讓王家鎮(zhèn)擺脫了多年來被匪患欺壓的噩夢,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瞬間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
夜幕如期而至,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天際,灑下清輝,與廣場中央熊熊燃燒的篝火交相輝映。篝火堆足有兩人多高,粗壯的原木在火焰中噼啪作響,火星子帶著灼熱的溫度,噼里啪啦地濺向夜空,又緩緩墜落,如同漫天飛舞的星子。空氣中彌漫著濃郁誘人的香氣——那是鎮(zhèn)民們自發(fā)宰殺的牛羊豬禽,架在炭火上反復翻烤,油脂順著焦脆的外皮滴落,滋滋作響,與孜然、茴香等香料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勾人魂魄的濃香,幾乎要將人的饞蟲都勾出來。
廣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往日里面帶愁容的鄉(xiāng)親們,此刻個個笑逐顏開。孩子們穿著干凈的衣裳,扎著小辮,提著自家糊的紙燈籠,在人群中追逐嬉戲,清脆的笑聲像銀鈴般回蕩在夜空,感染著每一個人;老人們則圍坐在一張張八仙桌旁,手里端著自家釀的米酒,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一邊互相碰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終于太平了”“多虧了王縣主和白將軍”之類的話,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也顧不上擦拭;年輕的小伙子們光著膀子,圍著篝火跳起了粗獷的舞蹈,腰間的銅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與烤肉的滋滋聲、人們的歡笑聲、火焰的噼啪聲,共同譜寫著一曲劫后余生的歡樂樂章。
王臨站在廣場東側的土臺上,身形挺拔如松,玄色勁裝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矯健輪廓。他微微瞇著眼,望著下方這片被他親手守護的安寧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成就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自他踏入這片地界,目睹亂兵和黑風寨匪寇燒殺搶掠、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后,便立下了除暴安良的誓言。如今誓言得償,看著鄉(xiāng)親們臉上真摯的笑容,他只覺得連日來的疲憊與傷痛都煙消云散,只剩下滿心的溫熱。
“在想什么?”一個溫柔細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熟悉的馨香。
王臨側過頭,便看到柳輕眉悄然來到他身邊,身姿窈窕,一身淡綠色的衣裙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沒有像往日那般束著發(fā)髻,而是將烏黑的長發(fā)松松地挽了一個髻,幾縷碎發(fā)垂落在臉頰兩側,更添幾分溫婉。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指尖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溫暖而安心?;鸸馓S,映照在她清麗的臉龐上,將她原本就姣好的眉眼襯得愈發(fā)嬌艷,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眼底盛滿了對他的柔情與驕傲。
“在想,這一切都值得?!蓖跖R低頭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溫柔,如同大提琴的醇厚旋律,“輕眉,這一路兇險重重,從關隴腹地的汲郡、倉城,到黎陽,再到如今群雄環(huán)伺的河北,若不是你始終在我身邊,與我并肩作戰(zhàn),我恐怕難以走到今日?!?/p>
他想起數月前那場從黎陽倉驚心動魄的逃亡——當時他們被沿途的匪寇和王伯當的追兵圍困在一處山谷,箭矢如雨,刀光劍影。柳輕眉為了救他,曾硬生生替他擋了一刀,后背的衣衫被鮮血浸透,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咬緊牙關,護在他身前。那一刻,他便在心中暗暗發(fā)誓,此生定要護她周全,給她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
柳輕眉聞言,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云,如同熟透的桃花,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卻帶著難以抑制的喜悅。她輕輕靠在王臨的肩頭,聲音軟糯:“臨哥哥,你說什么呢?能與你并肩作戰(zhàn),是我的榮幸。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再多兇險,我也不怕?!?/p>
王臨心中一動,握住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搗藥留下的痕跡,卻更讓他心疼。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無比鄭重,一字一句地說道:“輕眉,如今匪患已除,王家鎮(zhèn)重歸安寧,我想……是時候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了。你愿意嫁給我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原本喧鬧的歡笑聲、舞蹈聲、碰杯聲,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對并肩而立的男女身上。篝火的光芒映照在王臨堅毅的臉龐上,他的眼神專注而深情,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而柳輕眉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中的淚光愈發(fā)晶瑩,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手背上,溫熱滾燙。
她怔了片刻,隨即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清晰:“我愿意!臨哥哥,我愿意嫁給你!”
短短五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廣場上激起了千層浪。整個王家鎮(zhèn)再次沸騰起來,歡呼聲、喝彩聲、鼓掌聲此起彼伏,幾乎要掀翻夜空?!肮餐蹑?zhèn)主!恭喜柳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啊!”“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鄉(xiāng)親們紛紛圍攏過來,臉上滿是真摯的祝福。
鎮(zhèn)民們的熱情遠超想象,他們自發(fā)地行動起來,將原本慶祝勝利的會場迅速布置成了喜慶的婚禮現場。紅色的綢緞被迅速懸掛在廣場的四周,五顏六色的彩紙被孩子們撒得漫天飛舞,幾張八仙桌被拼在一起,鋪上了嶄新的紅布,鎮(zhèn)上的巧手婦人則趕緊回家,拿出自家珍藏的花生、紅棗、桂圓、蓮子,擺放在桌上,寓意著“早生貴子”。就連平日里最為吝嗇的雜貨鋪老板,也搬出了店里所有的紅燈籠,一個個掛在廣場的柱子上,瞬間讓整個廣場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紅色海洋中。
然而,在這片鋪天蓋地的歡騰與喜慶中,卻有一人獨自沉浸在無邊的落寞與苦澀之中。
秦玉羅坐在廣場角落的石凳上,距離喧鬧的人群遠遠的,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她身上依舊穿著那身便于行動的淺青色勁裝,裙擺上還沾著些許未洗凈的塵土與血跡,那是連日來與匪寇作戰(zhàn)留下的痕跡。她手中端著一個白瓷酒杯,杯中盛滿了琥珀色的米酒,卻早已沒了溫度。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是機械地一口接一口地飲著杯中酒那本應甘醇清冽、帶著淡淡米香的美酒,此刻入口卻盡是難以言喻的苦澀,如同黃連一般,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澀得她眼眶發(fā)酸。她能清晰地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歡聲笑語,能看到王臨被鄉(xiāng)親們簇擁在中間,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而柳輕眉站在他身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兩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對璧人,那樣的般配,那樣的刺眼。
秦玉羅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與王臨并肩作戰(zhàn)了整整三個月,從最初的相遇,到一起并肩作戰(zhàn),多次一起出生入死。她記得,有一次他們被困在一處密道中,斷水斷糧,是王臨將僅有的一塊干糧分給了她,自己卻忍饑挨餓;她記得,有一次她被匪寇的毒箭射中肩膀,是王臨不顧自身安危,背著她殺出重圍,連夜為她尋找解藥,親手為她包扎傷口,眼神中的焦急與擔憂,讓她心頭小鹿亂撞;她記得,每一次作戰(zhàn),王臨都會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后,用他寬闊的肩膀為她擋住刀光劍影……
那些點點滴滴的瞬間,如同春雨般滋潤著她的心田,讓一份懵懂而真摯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漸漸生根發(fā)芽,長成了參天大樹。她以為,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只要她足夠努力,足夠勇敢,總有一天,他能看到她的心意??伤f萬沒有想到,這份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感情,會以這樣的方式,被徹底畫上句號。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再次落在王臨和柳輕眉身上??粗跖R為柳輕眉拂去發(fā)絲上的彩紙,看著柳輕眉依偎在王臨肩頭,兩人相視一笑的模樣,秦玉羅的眼眶終于忍不住紅了。一滴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入酒杯中,激起一圈細微的漣漪。她慌忙低下頭,用手背擦拭著臉上的淚痕,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反而有更多的淚水洶涌而出。
她知道,柳輕眉比她優(yōu)秀,比她溫柔,比她更適合王臨。柳輕眉不僅醫(yī)術高強,心思細膩,更在多次戰(zhàn)斗中為了保護王臨不惜犧牲自己,這樣的情意,她自愧不如??傻览硭级?,心里的那份苦澀與失落,卻怎么也無法抑制。她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走向了別人,卻無能為力。這時候的她,無比羨慕白瓊英能外出探查敵情,不在鎮(zhèn)內,不用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去迎娶別人而心中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