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混著稻草的腐味和潮濕的土味,嗆得王臨皺了皺眉。他快步走進牢內(nèi),借著親兵手里的火把光,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草席上的柳輕眉——她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身上那件淺藍色的布裙沾滿了塵土,單薄得像一片紙。
聽到動靜,柳輕眉艱難地抬起頭,眼睛半睜著,看清是王臨的瞬間,眼底突然亮起微弱的光,像黑暗里燃起的小火苗。她掙扎著要起身,卻因為虛弱晃了晃,王臨立刻沖過去,蹲下身輕輕扶住她,指尖觸到她的手——冰涼的,像握著一塊寒冰,連指節(jié)都凍得發(fā)紫。
“我來了,帶你走?!蓖跖R的聲音發(fā)顫,他小心翼翼地把柳輕眉扶著坐起來,從懷中掏出那個繡著麥穗的帕子——帕子被他貼身放著,還帶著體溫,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塵土,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你看,你的帕子我一直帶著,沒弄臟,麥穗還好好的?!?/p>
柳輕眉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卻像春日的陽光,暖得人心頭發(fā)軟。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帶著一絲涼意,卻很溫柔:“你。。。沒事就好。。。我不害怕,知道你會來?!彼f著,慢慢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布包皺巴巴的,還沾著點稻草,她打開一看,是半塊干硬的粟米餅,“這是。。。那天牢卒給的,我沒舍得吃,想著。。。你要是來了,給你墊墊肚子?!?/p>
粟米餅早就硬了,邊緣還碎了幾塊,王臨卻伸手接過來,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慢慢嚼著——甜香雖然淡了,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好吃。”他笑著說,眼眶卻有點紅,“等出去了,我?guī)闳堄?,讓店家給你烤剛出爐的粟米餅,放雙倍的糖?!?/p>
獨孤鳳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悄悄退后了半步,把空間留給他們。她解下自己的銀甲披風,走上前,輕輕裹在柳輕眉身上——披風還帶著她身上的余溫,混著淡淡的草藥香,瞬間裹住了柳輕眉單薄的身子?!翱齑┥?,別凍著?!彼f過一個水囊,語氣放得極柔,“慢點喝,別嗆著,里面加了點蜜,潤潤嗓子?!?/p>
柳輕眉接過水囊,小聲說了句“謝謝獨孤將軍”,王臨也抬頭看她,眼中滿是感激,那眼神很亮,像星星。獨孤鳳卻別開眼,耳尖在昏暗的火把光下泛著淺紅,像熟透的櫻桃:“走吧,趙鋒還在營地等著,時間不多了,徐將軍說,半夜前必須進秘道?!?/p>
營前集結,情藏眼底
流民兵營地的火把映得夜空通紅,幾十支火把插在地上,火苗“噼啪”地跳著,把周圍的人影拉得很長。趙鋒帶著一百精銳站在營地中央,個個渾身是血,甲胄破了好幾處,卻依舊挺直脊背,手里的橫刀攥得死緊——這些人都是去年受黎陽倉接濟的流民,有的是失去田地的農(nóng)夫,有的是無家可歸的工匠,王臨曾給他們分過糧、教過他們打拳,他們早就把王臨當成了主心骨。
“王兄弟!你可來了!”趙鋒看到王臨扶著柳輕眉走來,立刻大步上前,聲音洪亮得蓋過了遠處的喊殺聲,“弟兄們都跟你走!就算是鉆秘道、蹚河水,也護著你和柳姑娘出去!誰要是敢攔,就先過我這把刀!”他說著,拍了拍腰間的橫刀,刀身上的血漬還沒干,卻閃著決絕的光。
王臨扶著柳輕眉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從行囊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后是塊溫熱的粟米餅——這是他剛才從倉署廚房拿的,特意讓伙夫熱了熱?!斑@是你上次在屯田署烤的那種,我讓伙夫照著做的,你路上吃,墊墊肚子?!庇图埌€帶著他懷中的溫度,柳輕眉接過,咬了一小口,甜香漫過喉嚨,眼眶微微發(fā)紅:“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早忘了我喜歡這么烤餅?!?/p>
“你做的事、說的話,我都記得?!蓖跖R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動作輕柔,語氣里滿是心疼,“上次你說烤餅要放些芝麻才香,這次我讓伙夫加了,你嘗嘗?!?/p>
獨孤鳳站在火把旁,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那笑容很輕,像落在水面的柳絮,很快就消失了。她走上前,從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個布包,遞到王臨手里:“這里面是精選的粟米種,一共兩斤,我問過屯田署的老周,他說這品種耐澇,適合衛(wèi)河下游的土壤,你們要是在那邊落腳,正好能種?!?/p>
布包是粗棉布做的,上面還繡著個小小的“鳳”字,是她閑時繡的。王臨接過布包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掌心,她的手有點涼,卻很軟,兩人都微微一頓,又飛快地收回手。獨孤鳳的耳尖又紅了,她轉(zhuǎn)身看向遠處的倉城,聲音壓得低了些:“秘道入口在北倉的糧窖后面,有塊刻著‘倉’字的墻磚,推開就能進去。出口的河灣有片蘆葦蕩,要是遇到竇建德的斥候,就躲進蘆葦叢里,蘆葦長得比人高,他們找不到?!?/p>
“多謝獨孤將軍。”王臨握緊布包,心里暖得厲害——他知道,獨孤鳳說的這些細節(jié),都是她特意打聽來的,她本可以只說“小心點”,卻把能想到的都囑咐了。
火把的光映著眾人的身影,一百精銳整齊地站在王臨身后,柳輕眉被護在中間,裹著獨孤鳳的披風,看起來暖和了不少。獨孤鳳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銀甲在火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她要留在黎陽倉,和徐世積一起守住這最后一道防線,而王臨和柳輕眉,會在衛(wèi)河下游開始新的生活。
遠處的喊殺聲還在繼續(xù),黎陽倉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像一幅悲壯的畫。王臨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獨孤鳳——她還站在火把旁,像一尊銀塑,他朝著她抱了抱拳,說了句“多保重”,然后轉(zhuǎn)身,扶著柳輕眉,朝著秘道入口走去。
獨孤鳳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輕輕攥緊了拳頭——她的抉擇,是放手讓他們奔向生路,而自己,選擇留在這戰(zhàn)火紛飛的倉城,守住他們曾一起守護過的黎陽倉。夜風卷起她的披風,銀甲上的鳳紋在火光下閃著光,像一顆堅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