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寒風(fēng)卷著碎雪,刮得流民營地的破草棚簌簌作響。高管家高福騎著一匹黑馬,身后跟著足足兩百名披甲郡兵,手中長槍在火把光下泛著冷光,將這片占地不足半里的營地圍得水泄不通——近百支火把的火焰跳動著,映得他臉上的褶子溝壑分明,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混著眼底的猙獰,像極了盯著獵物的豺狼。
“趙鋒!王臨!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高福勒住馬韁,聲音透過寒風(fēng)傳得很遠,帶著刻意拔高的厲色,“假傳別駕大人的命令,擅闖官府劃定的禁地,還敢煽動營里的流民鬧事——你們到底意欲何為?!”
他抬手一揮,語氣狠戾:“來人!給我拿下這兩個狂徒!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郡兵們立刻抽刀出鞘,“嗆啷”聲連成一片;還有十余名弓箭手迅速張弓搭箭,箭尖直指營地中央的趙鋒與王臨。趙鋒帶來的三十名親兵也不含糊,當(dāng)即拔出橫刀,排成一道人墻護在兩人身前,刀刃與箭矢對峙,營地內(nèi)的空氣瞬間繃緊,連流民們的啜泣聲都戛然而止。
“高管家,你顛倒黑白也要有個限度!”趙鋒往前踏出一步,玄色校尉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他眼神如炬,直視高福,“我們不是來鬧事,是來救人!營里近三成流民已臥床不起,昨日至今已有十七人因嘔吐不止、脫水而亡——他們吃的是官府發(fā)放的霉變毒糧,喝的是被污染的井水!你卻封鎖營地,不準醫(yī)官進來,不準流民出去,見死不救,這才是草菅人命!你說,你該當(dāng)何罪?!”
“放屁!”高福的臉色驟然一白,隨即又梗著脖子強辯,手里的馬鞭往地上抽了一下,“什么霉變毒糧?那是官府從義倉里調(diào)的救命糧!這些流民本就體弱多病,染了冬春的疫病,死幾個人算什么?與官府何干?!我看你們是瓦崗賊寇的奸細,故意拿‘毒糧’當(dāng)由頭,想趁機在秦州作亂!”
“是不是毒糧,驗一驗便知,何必逞口舌之快?”王臨往前半步,雙手舉起一個縫著藍布標的粗布袋子,袋子里的東西被分得整整齊齊,“這里面有三樣?xùn)|西:第一瓶是流民日常飲用的井水,取自營地中央的水井;第二塊是他們今早吃的麥餅,還有半塊沒吃完;第三袋是我昨日在倉曹義倉清點時,從‘丙字庫37號’糧囤里取的粟米樣本——你看這粟米,表面都長了灰綠色的霉斑!”
他頓了頓,聲音清亮:“營里的流民張老栓、李阿婆,還有三個孩子,都是吃了這糧、喝了這水才病倒的,現(xiàn)在還躺著不能動——人證物證俱在!高管家,你敢讓刺史府的醫(yī)官查驗嗎?!”
高福的目光落在布袋上,瞳孔微微一縮——他昨夜還聽高世昌說,倉曹的霉糧都按“好糧”登記,怎么會被王臨拿到樣本?一絲慌亂從他眼底閃過,但很快被狠厲取代:“哼!誰知道你們從哪里弄來的臟東西!說不定是從城外亂葬崗撿的霉糧,想栽贓陷害官府?做夢!”
他再次揮手:“給我上!先把這兩人綁了,再搜他們的身,看看有沒有賊寇的信物!”
郡兵們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前逼近,離親兵的刀墻只剩三步遠。
“誰敢動!”趙鋒突然怒吼一聲,手中橫刀直指高福的胸口,刀刃上的寒光幾乎要刺進高福的眼里,“高福!你再敢讓郡兵往前一步,休怪趙某刀下無情——我雖只是個從七品校尉,但你若敢濫殺無辜,我拼著這身官服不要,也要拉你去刺史府辯個明白!”
趙鋒常年守在城防營,身上帶著戰(zhàn)場磨礪出的殺氣,這一聲怒吼竟讓前排的郡兵停下了腳步,有人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高福氣得臉色鐵青,馬鞭在手里攥得發(fā)白:“反了!反了!趙鋒你一個小小的校尉,也敢違抗別駕大人的命令?!”他轉(zhuǎn)向弓箭手,聲音尖銳,“你們愣著干什么?放箭!射死他們!出了事我擔(dān)著!”
弓箭手的手指已經(jīng)扣在弓弦上,眼看箭就要射出,營地外突然傳來一聲威嚴的斷喝:
“住手!”
這聲音穿透寒風(fēng),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兵疾馳而來,馬蹄踏在雪地上,濺起一片片雪沫。為首一人騎著一匹白馬,身著緋色官袍,腰間系著金魚袋,面容清癯,頷下留著三縷長須,正是秦州刺史崔浩——他身后跟著州府的錄事參軍、法曹參軍,還有五十名手持長刀的州衙護衛(wèi),個個神情肅穆。
“刺史大人!”趙鋒和王臨連忙收刀,上前躬身行禮,聲音里帶著一絲松快。
高福嚇得渾身一哆嗦,慌忙從馬上滾下來,膝蓋“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連滾帶爬地往前湊了兩步:“小、小人高福,參見刺史大人!大人怎么會來這里?”
崔浩勒住馬,目光掃過營地——破草棚里躺著呻吟的流民,地上散落著發(fā)黑的麥餅,郡兵與親兵的刀箭對峙,處處透著混亂。他眉頭緊緊皺起,語氣沉冷:“高福,你說說,為何在此刀兵相向?難道秦州的郡兵,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
“回稟大人!”趙鋒搶先開口,語速沉穩(wěn),“下官今日巡查西城防時,聽聞流民營里疫病嚴重,還死了人,便帶親兵來查看,又請了王書吏一同來核實糧水情況——不料高管家?guī)еけ钄r,不僅不讓我們救治流民,還誣陷下官與王書吏是瓦崗奸細,說要拿我們問罪!”
“你胡說!”高福急忙抬頭辯解,雪水順著他的頭發(fā)往下滴,“刺史大人,您別聽他的!趙鋒和王臨是假傳別駕大人的命令,擅闖禁地!小人是奉了別駕大人的令,封鎖營地防止瘟疫擴散,他們卻強闖進來鬧事,還拿些臟東西誣陷官府發(fā)放毒糧!請大人明察??!”
崔浩沒有理會高福的辯解,目光轉(zhuǎn)向王臨,語氣緩和了些:“王書吏,你手中所持的,便是你方才說的‘證據(jù)’?”
“回稟大人,正是!”王臨雙手將布袋呈上,由護衛(wèi)轉(zhuǎn)交給崔浩,“這井水、麥餅和粟米樣本,都是今日午時前取的,還有流民的證詞,下官已讓親兵記錄在紙上,請大人查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