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決絕,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還有,王伯當要是再敢瞎指揮,或者敢動柳姑娘一根手指。。。你就。。。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個字,像驚雷炸在趙鋒耳邊。他看著王臨眼底的決絕——那是連死都不怕的狠勁,又想起柳輕眉在刑房里的模樣。那天他偷偷去看過,柳輕眉被綁在柱子上,手指腫得像蘿卜,卻還是咬著牙,沒掉一滴淚,只說“我信王校尉”。一股血氣猛地涌上趙鋒的心頭,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咔咔”響:“好!王兄弟!我聽你的!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柳姑娘我拼了命也護著!”
趙鋒轉身要走,王臨突然喊住他:“等等!把這個帶上!”
他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塊麥穗帕子,帕子是棉線織的,摸起來軟乎乎的,上面繡著兩株金黃的麥穗,針腳細密,麥穗的穗粒還繡得立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這是柳輕眉繡了三天的,繡的時候被針扎到手,指尖滲出血,她還笑著說“沒事,多扎幾次就準了”。那天他看到她指尖的血,還故意逗她“笨手笨腳的”,然后抓過她的手,輕輕吮掉了血珠,她當時臉一下子紅了,把帕子往他懷里一塞,說“給你,平安符”。
王臨把帕子遞過去,聲音軟了點:“這是柳姑娘繡的,你拿給兄弟們看,告訴他們,咱們守住城,就能讓柳姑娘這樣的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屯田署算賬,不用再受凍受苦,不用再怕刀光劍影?!?/p>
趙鋒接過帕子,緊緊攥在手里,棉線的觸感硌得他手心發(fā)疼,卻也讓他心里更定了。他重重點頭,聲音帶著點?。骸胺判?!我一定帶到!”說完,他帶著那兩名流民兵,像旋風般沖出牢房,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就消失在喊殺聲里。
牢門再次關上,“咔嗒”一聲落鎖,聲音在空蕩的牢房里顯得格外響。王臨靠在墻上,慢慢滑坐下來,背貼著冰冷的石墻,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沙峭獾暮皻⒙曇琅f震天,偶爾還傳來投石機砸中城墻的悶響,那聲音沉得像打雷,每一聲都讓他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聽到城墻坍塌的巨響。
“王臨哥哥。。。趙隊正。。。能守住嗎?”隔壁的柳輕眉又咳嗽起來,這次咳得更厲害,聲音發(fā)顫,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王臨立刻直起身子,對著隔墻柔聲說:“能!肯定能!趙大哥是咱們最可靠的兄弟,他上次跟我說,要跟我一起守住黎陽倉,讓兄弟們都能吃上飽飯,他說到做到!還有獨孤將軍在城東牽制竇建德,竇建德打不過她的!你再忍忍,我給你哼首曲子吧,就哼你上次在屯田署唱的那個《粟米謠》,好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輕聲哼起來。調子有點走樣,畢竟他平時只會喊口號,不會唱歌,可他還是盡量把調子唱得軟些?!按悍N一粒粟,秋收萬顆子。。。黎陽倉里滿,百姓笑開顏。。?!?/p>
剛哼了兩句,隔壁就傳來柳輕眉輕輕的附和聲。她的聲音很輕,像,軟軟的,卻很清晰。兩個聲音在冰冷的牢房里交織,繞著石墻轉,慢慢蓋過了外面的喊殺聲,像黑暗里的一點微光,暖得人心頭發(fā)軟。
王臨一邊哼,一邊想象城守住后的樣子。他要帶柳輕眉去張記吃粟米糕,要剛蒸好的,還得讓店家多放紅棗,她喜歡吃甜的。還要帶她去屯田署的院子里曬太陽,那里有棵老槐樹,夏天會開很多槐花,香得很。他還要跟趙鋒、獨孤將軍一起喝麥酒,跟兄弟們說,以后再也不用怕打仗,大家都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喊殺聲似乎弱了些,風里的血腥味也淡了點。王臨剛松了口氣,卻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噠”,越來越近,直奔牢房而來。那馬蹄聲很急,帶著點慌,不像是自己人的。
王臨的心猛地沉下去——是王伯當殺回來了?還是城破了,敵軍來抓他了?他立刻站起來,貼在牢門后,透過鐵欄往外看。火把光越來越近,能看到是幾名穿著徐世積親兵制式甲胄的士兵,胸前印著“徐”字,正騎著馬往這邊來。
馬蹄聲停在牢門外,幾名親兵跳下馬,為首的隊長渾身是血,甲胄上還沾著塵土和碎石,甲片變形了好幾塊,顯然是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他的眼神銳利,卻帶著一絲疲憊,眼底有紅血絲,走到牢門前,從腰間掏出鑰匙,“咔嗒”一聲打開鎖。
“王校尉,徐將軍有請?!标犻L的聲音低沉,帶著點沙啞,不敢看王臨的眼睛。
“徐將軍?”王臨愣住了,心里涌起強烈的不安——是西城守住了,徐將軍來放他出去?還是出了更糟的事,比如趙鋒出事了,或者柳輕眉。。。他不敢想下去,急忙問:“柳姑娘呢?你們要帶她一起走嗎?”
隊長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更低了:“徐將軍只說請您過去。柳姑娘。。。會有人照顧?!?/p>
“會有人照顧”——這句話像根刺,扎得王臨心頭發(fā)緊。他知道徐將軍不會害他,可柳輕眉的安危讓他放不下。他回頭看了一眼隔壁的牢房,石墻擋住了視線,他看不到柳輕眉,卻能感覺到她在聽。
“輕眉,”他對著隔墻輕聲說,聲音盡量穩(wěn)些,“等著我,我很快回來。回來我就帶你去吃粟米糕,熱乎的?!?/p>
隔壁傳來柳輕眉輕輕的“嗯”聲,聲音里帶著點擔憂,卻沒有害怕,像小時候他去打獵,她在家等他回來時那樣,信任得讓人心疼。
王臨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無論前面是生是死,他都要去——為了柳輕眉,為了趙鋒,為了守住黎陽倉的兄弟們,也為了那句“等我來救你”的承諾。他跟著親兵走出牢房,外面的風更大了,帶著點涼意,卻吹不散他眼底的堅定。
夕陽正往下落,把天空染成了血紅色,像潑了一地的血。他抬頭看了看天,又回頭看了一眼牢房的方向,然后邁開步子,朝著未知的生死一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