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皺巴巴的信紙,此刻在王臨手中重若千斤。粗糙的麻紙邊緣被指尖攥得發(fā)皺,上面的字跡倉促卻力透紙背,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劉黑闥!五千精兵!李世民!遣使招撫!
這兩個名字,在河北大地上如同驚雷。劉黑闥是誰?那是竇建德麾下最猛的虎將,據(jù)說他曾率千人擊潰羅藝的三千幽州鐵騎,手下士兵個個悍不畏死,打起仗來像餓狼撲食,所過之處,村鎮(zhèn)皆平。五千精兵,對如今連飯都吃不飽的王家鎮(zhèn)來說,無異于泰山壓卵。而李世民,李唐的秦王,年紀輕輕卻戰(zhàn)功赫赫,平定薛舉、擊敗劉武周,手腕狠辣,眼光長遠,他的招撫,是生路,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吞并?
王臨的指尖冰涼,后背卻滲出一層冷汗。他靠在破屋的土墻上,目光掃過信紙末尾那個似鳥非鳥、似魚非魚的印記——墨色深沉,線條詭異,不像是任何一方勢力的標識。是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送來消息?是竇建德的敵人,還是李唐的暗線?是想幫王家鎮(zhèn),還是想把他們拖進更亂的渾水?
“主公,您沒事吧?”柳輕眉端著一碗溫水走進來,見他臉色發(fā)白,連忙把碗遞到他嘴邊,“先喝口水,慢慢想?!彼氖种覆唤?jīng)意碰到他的嘴唇,溫?zé)岬挠|感讓王臨猛地回神。他接過碗,一口氣喝了大半,水的清涼順著喉嚨滑下,才稍稍壓下心頭的躁亂。
柳輕眉蹲下身,輕輕撫平他皺起的眉頭,動作溫柔得像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珍寶:“我知道您急,可您是王家鎮(zhèn)的主心骨,您要是亂了,大家就真沒指望了?!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秦將軍他們還在搶糧,雷虎大哥在守鎮(zhèn)墻,我們都在,總會有辦法的?!?/p>
王臨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慌亂,只有滿滿的信任。他忽然想起早上秦玉羅出發(fā)時的樣子——一身黑勁裝,臉上涂著黑灰,卻掩不住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她勒著韁繩回頭喊“等著好消息”時,風(fēng)把她的發(fā)絲吹到臉頰,她抬手一捋,動作利落又帶著點不經(jīng)意的英氣。那時他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平安回來”,此刻握著信紙,才驚覺自己對秦玉羅的擔(dān)憂,竟和對柳輕眉的牽掛一樣深。
“輕眉,”王臨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在他掌心微微顫抖,“如果…我是說如果,劉黑闥真的來了,我們守不住,你怕嗎?”
柳輕眉搖了搖頭,反而用力回握他的手:“有您在,我就不怕。就算守不住,我也跟著您,大不了一起進山當(dāng)獵戶,總能找到吃的?!彼α诵Γ劢菑澇珊每吹脑卵?,“小時候我爹帶我進山,說只要肯動腦子,就餓不死。您這么聰明,肯定能想到辦法?!?/p>
王臨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暖了一下,他剛想開口,鎮(zhèn)墻上突然傳來雷虎的吼聲:“主公!下面的孫子又在叫陣了!”
兩人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鎮(zhèn)墻的了望口。只見南面的空地上,李家莊的管事正騎著一匹瘦馬來回踱步,身后的土匪們舉著刀槍鼓噪,粗野的罵聲順著風(fēng)飄過來:“王臨!縮頭烏龜!不敢出來就開門投降!”“再不開門,等我們沖進去,把你們的女人搶回去當(dāng)壓寨夫人!”
柳輕眉的臉色瞬間白了,緊緊攥住王臨的衣袖。王臨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別怕,然后探出頭,對著下面冷笑道:“李家莊的狗奴才,也配叫陣?讓你們鎮(zhèn)主李萬年自己來!要么,就讓黑風(fēng)寨的當(dāng)家出來,跟我王臨對話!就憑你們這些只會搖尾巴的嘍啰,也配讓我開門?”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下面的鼓噪頓時停了一半。那管事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王臨這么硬氣。他身后一個滿臉刀疤的土匪頭目罵道:“他娘的!別跟他廢話!直接攻進去!”說著就要揮刀下令。
“等等!”管事攔住他,壓低聲音道,“這王臨不對勁,明明主力都去北面了,還這么囂張,說不定鎮(zhèn)里有埋伏。而且咱們沒接到莊主的命令,要是強攻折了人手,回去不好交代?!?/p>
刀疤頭目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再堅持——土匪惜命,沒把握的仗,他們才不愿打。管事想了想,對著鎮(zhèn)墻喊道:“王臨!你等著!我這就派人回莊稟報莊主!你最好想清楚,別等我們大軍壓境,再后悔就晚了!”
說罷,他真的派了個手下快馬加鞭往李家莊跑,剩下的人馬則后退半里,就地扎營。篝火很快燃起,點點火光在夜色中連成一片,像一頭蟄伏的野獸,死死盯著王家鎮(zhèn)。
“暫時安全了。”雷虎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主公,您這招緩兵之計真管用!”
王臨卻沒放松,他望著那片篝火,眉頭皺得更緊:“這只是暫時的。李萬年要是來了,或者他們失去耐心,隨時會攻過來。雷虎,你立刻安排下去,多插些旗幟在鎮(zhèn)墻上,讓弟兄們輪流在墻上來回走動,制造人多的假象。再把鎮(zhèn)里僅有的幾面鑼鼓搬到墻根,時不時敲幾下,嚇唬他們?!?/p>
“好嘞!”雷虎領(lǐng)命而去,鎮(zhèn)墻上很快熱鬧起來——旗幟獵獵作響,腳步聲此起彼伏,鑼鼓聲偶爾響起,沉悶的聲響在夜空中回蕩,還真讓下面的土匪摸不清虛實。
王臨帶著柳輕眉回到指揮所,蘇老丈已經(jīng)在屋里等著了。他是鎮(zhèn)上的老人,見多識廣,王臨遇事總愛問問他的意見。得知信的內(nèi)容后,蘇老丈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手里的煙袋鍋子差點掉在地上:“劉黑闥…我的天爺,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主??!當(dāng)年他路過隔壁張家莊,就因為莊里人不肯交糧,他就下令燒了整個莊子,幾十口人…唉!”
柳輕眉的臉色也白了,她拉著王臨的胳膊:“那…李唐的招撫,是不是真的?要是我們歸附李唐,劉黑闥是不是就不敢來了?”
王臨沉默著坐下,手指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歸附李唐?他不是沒想過??衫钐频恼袚釓膩聿皇前捉o的,當(dāng)年竇建德的舊部歸附李唐,后來不也被猜忌、被打壓?王家鎮(zhèn)是他一手建起來的,里面有柳輕眉的溫柔,有秦玉羅的忠誠,有雷虎的憨直,有鎮(zhèn)民們的信任,他不想就這么拱手讓人。
“輕眉,你想過嗎?”王臨抬頭看著她,“歸附李唐,我們就成了他們的下屬,要聽他們調(diào)遣,要交糧納稅,甚至可能被派去打硬仗。到時候,王家鎮(zhèn)還是我們的王家鎮(zhèn)嗎?”
柳輕眉愣住了,她沒想到這么多,只是單純覺得李唐能對抗劉黑闥。蘇老丈嘆了口氣:“主公說得對,‘寧為雞首,不為牛后’,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連當(dāng)雞首的力氣都快沒了。沒有糧食,沒有兵力,劉黑闥一來,我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p>
王臨的手指停住了,他看著窗外的夜色,秦玉羅他們應(yīng)該快到落鷹澗了吧?不知道搶糧順不順利,有沒有受傷。他想起秦玉羅上次遞粥時,耳根悄悄紅了的樣子,想起她打仗時沖鋒在前的勇猛,想起她總說“主公放心,有我在”——要是她在,會不會支持自己去尋找李唐使者?
“當(dāng)前最重要的,還是糧食?!蓖跖R猛地站起身,眼神變得堅定,“只要秦玉羅他們能把糧食帶回來,我們就能撐下去,就能有和劉黑闥周旋的底氣。可劉黑闥的大軍要是來得太快,糧食還沒到,我們就完了。”
他來回踱步,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那封信說李唐使者已經(jīng)在途中,不管是真是假,這都是唯一的機會。我們必須找到使者,和他談條件,哪怕暫時歸附,也要先保住王家鎮(zhèn)!”
“派誰去?”柳輕眉立刻問道,“鎮(zhèn)里的斥候都派出去了,剩下的要么在守鎮(zhèn)墻,要么在照顧傷兵,沒幾個能用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