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頂著箭雨往前,箭扎在臂、扎在肩、扎在褐衣的縫里,他不看。他只是盯著那個紫綢短袍的肥漢。
“你要誰的頭?”他先前問過。現(xiàn)在不須再問了。
他終于逼近。肥漢的腳軟了,整個人往地上一坐。他抬起肉掌擋在臉前,指上的金面獸戒在光里閃了一下。
典韋一腳踩在他的胸膛,鐵戟抬起時,鴆看見他眼里只有一點冷光,沒有恨意,那光是山里的風經過石縫后留下的鋒。
就在這時,村遠處傳來低沉的蹄聲。不是一隊,亦不是兩隊,而是三組馬蹄在不同的泥路上合奏,節(jié)拍錯開,卻在靠近村口時被某一只無形的手并作同一聲浪。
鴆側耳便笑——奉孝的分兵與錯速,算得精細。
王家?guī)淼目h卒已背轉身,惶惶四散;典韋依舊沒有回頭,他的肩頭插著兩支箭,血沿著箭桿往下淌。他像渾然不覺,抬戟要落。
就在他手腕發(fā)力的前一瞬,遠處一支騎隊的號角響起,那聲音穿過霜氣,穿過柵欄,像一把干凈的刀把空氣剖成兩瓣。
柵外有人大喊:“官軍到了!”也有人低聲:“是曹公!”
鴆在屋脊上,打了個輕響的指。
“好戲要開了?!彼?。
午時未到,日影尚短。
郭嘉在三里外勒馬駐足,回望枯楊村的方向,淡淡道:“彧公——人,選好了?!?/p>
荀彧把冠按穩(wěn),笑意不可見,只在眼尾一閃而過。
郭嘉收回目光,綠呢披風在風里一展。他仿佛又看見星盤上那道被虎煞撕開的白痕,像一條猛虎從山里來到人間的證據。
“下一步,”他喃喃,“讓主公遇見他,讓他們彼此看到彼此需要的東西——忠與雄?!?/p>
他說完,偏頭對身邊親兵吩咐:“記得——主公先救人,后問名。”
枯楊村口,血氣蒸騰而上,沖霄如柱。典韋立在那根血柱的根部,像是那根柱的影子。他將鐵戟緩緩收回,站定,胸口一起一伏,像山有了呼吸。
遠處,塵浪里,一旒紅旗破霧而出,旗邊的纓絡獵獵作響。馬蹄聲沉穩(wěn)而有力,像有人在天地間擊鼓。
天地之間所有的線此刻都被悄然拽住——人的、馬的、風的、血的——它們在同一只看不見的手里,被一寸寸收緊。
郭嘉抬手,向前一指。
“走?!?/p>
他笑意極淡,卻很真。
“恰逢其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