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東宮的每一寸宮墻。密室內(nèi),燭火搖曳,將林夙蒼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瘸龅孽r血已被他不動聲色地處理干凈,唯有袖中那方染血帕子,沉甸甸地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然而,他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銳利,如同暗夜中即將出鞘的寒刃。
小卓子帶回的關于高永異常動向的消息,像最后一塊拼圖,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測。遺詔的下落,或者說,關于遺詔的“真相”,很可能就掌握在那個老狐貍手中,而老狐貍正在待價而沽,或者說,在等待一個最有利于他的時機。但現(xiàn)在,局勢已容不得任何人作壁上觀。
“小卓子。”林夙的聲音因虛弱而低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筆墨?!?/p>
小卓子連忙備好紙墨,擔憂地看著他。林夙勉力坐直身體,提筆的手微微顫抖,但落下的字跡卻依舊清晰工整,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他寫了三封短信,內(nèi)容極其簡練,用了只有他們幾人才懂的隱語。
第一封,致柳文淵。令他即刻聯(lián)絡所有受過東宮恩惠、或理念相近的清流文官、翰林學士,利用一切渠道——詩會、文社、乃至酒肆茶樓——散布“太子仁孝,乃大行皇帝屬意之正統(tǒng)”、“國難當頭,當立長立賢以穩(wěn)朝綱”的輿論。不必直接攻擊對手,只需不斷強調(diào)景琰的嫡長身份和仁厚名聲,將“篡位”的污水反潑回去,在士林和民間先站穩(wěn)道義的腳跟。
第二封,致杜衡。他掌管的雖非強力部門,但消息靈通。林夙要求他動用所有眼線,嚴密監(jiān)控京城各處酒樓、驛館、乃至勾欄瓦舍的輿論風向,尤其注意是否有針對太子的惡毒流言大規(guī)模擴散,并設法溯源。同時,也要留意百官府邸的異常動靜,任何風吹草動,皆需記錄在案,快速呈報。
第三封,致石虎。內(nèi)容最為直接,也最為兇險。令其立刻召集所有信得過的市井豪杰、三教九流,配發(fā)暗藏的兵器,分散于京城各主要街巷、特別是通往皇宮的要道附近。一旦宮變爆發(fā),外城有變,他們的任務不是正面抗衡軍隊,而是制造混亂,阻滯敵軍行進,保護重要設施(如糧倉、武庫),并在必要時,成為一支奇兵,配合內(nèi)部的行動。
寫罷,他用特殊的火漆封好,交給小卓子,目光凝重:“這三封信,必須親手交到他們本人手中,絕不容有失。告訴馮靜,動用他最隱秘、最快的渠道,哪怕付出再大代價?!?/p>
“是,公公!”小卓子將信貼身藏好,像一只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密道的陰影里。
密室內(nèi)重歸寂靜,只余下林夙粗重的喘息聲。完成這些,幾乎耗盡了他剛剛積聚起的一點力氣。他靠在枕上,閉目凝神,腦海中卻如走馬燈般閃過無數(shù)畫面——秦岳遠在邊關,鞭長莫及,但他的舊部呢?那些曾受秦岳恩惠,或心向正統(tǒng)的軍中中層將校……他需要一條更直接、更快速的線,能將京外的力量牽引過來。
他猛地睜開眼,想起了一個人——陳副將。他是秦岳絕對的心腹,此刻應該就在京畿附近的某個衛(wèi)所任職,身份不顯,卻掌握著一支精干的力量。
“看來……還得再勞動一下馮公公?!绷仲淼吐曌哉Z,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知道,每多動用一條線,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也多欠下一份將來可能需要巨大代價償還的人情。但此刻,他已顧不得許多。
他再次提筆,寫了一封更短、用詞更為隱晦的密信,內(nèi)容是給陳副將的,但傳遞,仍需依靠馮靜那無孔不入的網(wǎng)絡。信中只有暗語,示意“驚蟄”將至,令其率部向京城方向秘密移動,隱匿行蹤,等待接應信號。
將這第四封信也妥善封好,他輕輕敲了敲床沿的一個暗格。不多時,一個面容普通、毫無特點的小太監(jiān)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這是馮靜安排給他的,真正的死士信使。林夙將信交給他,什么也沒說,只做了一個手勢。對方默默點頭,接過信,身形一閃,便融入了黑暗,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所有能動的暗棋,都已落下。剩下的,便是等待,以及應對必然到來的風暴。林夙只覺得胸口憋悶,喉頭腥甜之氣再次上涌,他強行壓下,額頭上已滿是虛汗。
殿下,夙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接下來,要看您的了。
宮外,夜色下的京城,表面沉寂,內(nèi)里卻暗潮洶涌。
柳文淵接到密信時,正在書房與兩位至交好友品茗夜談。看清信上內(nèi)容,他指尖一顫,茶水險些潑灑。他不動聲色地收好信,對兩位好友拱手,語氣沉重:“二位年兄,京城恐有劇變。太子仁德,乃國本所系,如今奸佞環(huán)伺,欲行不軌。我等讀圣賢書,當此之時,豈能坐視?”
其中一位好友是國子監(jiān)博士,另一位是頗有清名的閑散文官。三人皆是寒門出身,早已對朝中結(jié)黨營私、傾軋?zhí)拥男袕讲粷M。此刻聽聞柳文淵之言,又見其神色凝重,皆知事態(tài)嚴重。
“柳兄有何打算?”國子監(jiān)博士壓低聲音問道。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無需我等提刀上陣。”柳文淵目光灼灼,“只需將‘太子乃嫡長,仁孝可依’之理,廣布于士林,傳揚于市井。讓天下人知道,誰才是正統(tǒng),誰在倒行逆施!明日一早,我便去拜會幾位翰林院的老先生,他們德高望重,一言可抵千金!”
“好!我等分頭行動,聯(lián)絡同窗、同鄉(xiāng),務必在輿論上,先聲奪人!”
與此同時,杜衡安插在各大茶館酒樓的耳目都收到了指令,變得更加警覺。他們混跡于人群,聽著士子百姓的議論,一旦發(fā)現(xiàn)有針對東宮的惡毒謠言,便不動聲色地引導,或巧妙地拋出太子往日仁政的事跡加以反駁。一些原本就心向太子的低階官吏,也通過各自的渠道,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緊張,開始暗中串聯(lián),彼此通氣,約定若真有大變,當共同進退,維護正統(tǒng)。
而在京城那些魚龍混雜的坊市之間,石虎看著林夙的信,咧嘴一笑,眼中卻閃過兇光。他召集了手下幾個得力干將,低聲吩咐:“都把招子放亮點!老大來信了,宮里那位的對頭要下黑手。讓兄弟們準備好家伙,分散到各條街上,特別是靠近皇城的那幾條。聽著,咱們不是去跟官兵硬碰硬,但要是有不長眼的狗腿子想趁亂燒殺搶掠,或者有不明兵馬想悄悄摸進來,就給老子往死里揍!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手下們轟然應諾,很快,一道道身影融入夜色,如同水滴匯入江河,悄無聲息地布滿了京城的街巷脈絡。
京畿之外,五十里處的一個偏僻衛(wèi)所。陳副將接到那封帶著特殊標記的密信時,已是深夜。他屏退左右,在燈下細細看完,臉色頓時變得無比嚴肅。他立刻召來自己的親信隊正,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即刻輕裝,只帶三日干糧和隨身兵器,以野外拉練為名,向京城西側(cè)三十里處的黑風林秘密集結(jié)。記住,偃旗息鼓,人銜枚,馬裹蹄,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將軍,這是……”親信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