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邊,夜涼如水,遠處宮檐下的風鈴發(fā)出清脆又孤寂的聲響。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司禮監(jiān)值房的方向,那里燈火黯淡。林夙……此刻在做什么?是強撐著病體處理公務,還是在咳血中昏沉入睡?
那個人,從未用這些大道理來逼迫他。他甚至會用最激烈的手段,替他掃清障礙,哪怕背負所有罵名??梢舱沁@種不顧一切的姿態(tài),成了旁人攻擊他的最大借口。
一邊是看似“正道”卻步步荊棘、令人窒息的規(guī)訓與壓力;一邊是看似“捷徑”卻通往深淵、充滿血腥與罵名的依賴。
皇嗣……他并非不想要子嗣,只是厭惡被這樣當作籌碼和任務。更厭惡這背后,所有人都在試圖借此將他與林夙徹底割裂的意圖。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落回那上了鎖的御案暗格。
動用林夙的證據(jù),掀起朝堂風暴,固然風險巨大,但至少能打破眼前的僵局,讓他獲得一絲喘息和主動權(quán)。
而順從壓力,進行選秀,看似平息物議,符合“常理”,卻等于默認了那些針對林夙的攻訐,并向那些逼迫他的勢力低頭。他這位皇帝,將徹底被所謂的“祖制”和“人心”捆綁,再無自由可言。
兩個選擇,都如同飲鴆止渴。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是首領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聲音:“陛下,高公公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奏?!?/p>
高公公?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林夙名義上的上司,也是宮內(nèi)幾朝元老,心思深沉。他此刻前來,所為何事?
景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沉聲道:“宣?!?/p>
殿門被輕輕推開,高公公肥胖白凈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入,恭敬地行禮后,低眉順眼地開口:“陛下,老奴深夜打擾,罪該萬死。只是……方才收到密報,事關……林公公。”
景琰心頭猛地一跳,面上卻不露分毫:“講。”
高公公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擔憂與某種深意的表情:“老奴安排在林公公府外的人回報,今日午后,曾有一形跡可疑之人,試圖接近林府后門,被護衛(wèi)驅(qū)離。經(jīng)查,那人……似乎與永昌伯府有些關聯(lián)?!?/p>
永昌伯!
景琰的瞳孔驟然收縮。林夙密信中的關鍵人物!他這邊尚未決定是否動用那把“刀”,對方竟然已經(jīng)按捺不住,試圖對病中的林夙下手了?是警告?還是滅口?
高公公觀察著景琰的神色,繼續(xù)緩緩道:“陛下,林公公如今抱病,樹敵又多,老奴擔心……其安??皯n啊。是否需加派宮中侍衛(wèi)……”
“不必了?!本扮驍嗨曇衾涞孟癖?,“東廠的事,東廠自己會處理。高公公,做好你分內(nèi)之事即可?!?/p>
高公公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迅速垂下:“老奴遵旨?!?/p>
看著高公公退出的背影,景琰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前有太后、宗室、朝臣步步緊逼,催問皇嗣,試圖將他拉回“正軌”。
后有政敵蠢蠢欲動,甚至可能已開始對病中的林夙進行試探和威脅。
而他,被困在這孤城中央,進退維谷。
選秀納妃,或許能暫時安撫前朝,卻可能讓林夙陷入更危險的境地,也非他所愿。
動用密信,掀起波瀾,或可震懾對手,打破僵局,卻要承擔巨大的政治風險和罵名。
夜風吹動殿內(nèi)的燭火,光影搖曳,將景琰孤立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明明滅滅。
他緩緩走回御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緊閉的暗格上。
是繼續(xù)在這令人窒息的網(wǎng)中掙扎,還是……索性揮刀,將這僵局徹底斬破?
他將不得不做出抉擇。而永昌伯府與林夙府外的那次“試探”,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