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事,尾巴處理干凈了嗎?”景琰忽然問道。
“基本已定。相關(guān)利益已重新分配,足以穩(wěn)住漕運大局。只是……血腥之氣,難以立刻散去?!绷仲砘卮鸬玫嗡宦?,但景琰能聽出他話語深處的淡漠,那是對人命和鮮血的漠然,是長期身處黑暗中心帶來的必然結(jié)果。
景琰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心中那根名為“忌憚”的刺,又隱隱作痛起來。他需要林夙的狠厲來掃清障礙,卻又本能地排斥這種狠厲帶來的后果。
“陛下,”林夙似乎察覺到了景琰瞬間的沉默,主動開口道,“京營那邊,臣已加派人手,劉琨及那名參將的罪證,三日內(nèi)必可落實。屆時,或可借此敲山震虎,暫緩他們的攻勢?!?/p>
“就按你說的辦吧?!本扮鼡]了揮手,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仿佛陷入了一個泥沼,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林夙領(lǐng)命,正要退下,景琰忽然又叫住他。
“夙,”景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保重身體。”
林夙腳步一頓,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隨即,他微微側(cè)身,垂下眼簾:“謝陛下關(guān)懷,臣……會的?!?/p>
他離開了,養(yǎng)心殿內(nèi)又只剩下景琰一人。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暗了下來,暮色四合,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夜色深沉,安國公府的書房內(nèi)卻燈火通明。
安國公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成國公和另一位心腹老將。三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皇帝今日在朝堂上的態(tài)度,諸位也看到了?!卑矅曇舻统?,帶著壓抑的怒火,“他是鐵了心要動我們的根基了!”
成國公冷哼一聲:“黃口小兒,仗著有個秦岳,有個閹人做爪牙,便不把我們這些老臣放在眼里了!那閹人的東廠,如今像條瘋狗一樣,到處嗅探,劉琨那邊……怕是快要瞞不住了?!?/p>
“劉琨之事,必須盡快處理干凈,絕不能讓他落到東廠手里!”安國公眼中閃過一絲狠色,“還有,皇帝不是倚重那閹人嗎?那就從他身上下手!我就不信,他林夙是鐵板一塊,毫無破綻!”
“國公爺有何高見?”心腹老將問道。
安國公壓低了聲音:“我收到消息,那閹人近日身體極差,咳血不止,怕是沒多少日子了?;实蹖λ此埔兄?,實則猜忌已深。前些時日的詔獄,便是明證。我們只需再添一把火……”
他招了招手,兩人湊近,安國公在他們耳邊低聲密語起來。
“……此計若成,不僅能重創(chuàng)那閹人,更能讓皇帝親眼看看,他倚仗的,是個何等包藏禍心、連身邊人都掌控不住的廢物!屆時,皇帝必會對他徹底失望,甚至……親自處置了他!沒了這條瘋狗,我看皇帝還如何推行他那勞什子新政!”
成國公與心腹老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陰狠與贊同。
“此計甚妙!就這么辦!”
“需找可靠之人,小心行事,絕不能留下任何把柄?!?/p>
窗外夜風(fēng)呼嘯,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撞在窗欞上,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仿佛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fēng)暴。
而在皇宮深處,司禮監(jiān)值房內(nèi),林夙批閱完最后一份公文,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攤開手心,看著那抹刺目的鮮紅,眼神空洞了片刻,隨即取過一方干凈的手帕,細(xì)細(xì)擦拭,然后將染血的帕子投入一旁的炭盆。
火焰升騰,瞬間將那一抹紅吞噬殆盡,只留下一縷青煙,和滿室揮之不去的藥味與……血腥氣。
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銳利如鷹隼。
獵手與獵物的角色,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在這場權(quán)力的游戲中,沒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
風(fēng)暴,已然迫近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