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林夙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鋒。
檔頭打了個寒顫,低下頭:“說我們……羅織罪名,殘害忠良,乃是……乃是國之巨蠹。”
林夙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嘴角反而勾起一絲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國之巨蠹?呵……他們懂什么?這煌煌天日之下,哪有什么真正的忠良?不過是利益驅(qū)使,各懷鬼胎罷了。唯有陛下,才是這天下唯一的光。任何可能遮蔽這光芒的塵埃,都必須被無情掃除……咳咳……咳咳咳……”
他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猛地彎下腰,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旁邊的檔頭和小卓子連忙上前,卻被他揮手制止。
良久,咳嗽才漸漸平息。林夙攤開手掌,那方素帕中央,又是一團刺目的鮮紅。
“督主!”小卓子驚呼,聲音帶著哭腔。
林夙卻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那血跡,隨手將帕子攥緊,仿佛那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污漬。他重新直起身,目光再次變得銳利而堅定。
“去,繼續(xù)做事。”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在陛下徹底安全之前,在東廠還有一口氣在之前,這場清洗,就不會停止。”
他望向詔獄深處那幽暗的通道,那里傳來的隱約哀嚎,在他聽來,仿佛是獻給陛下最忠誠的安魂曲。他不在乎手上沾染多少鮮血,不在乎背負(fù)多少罵名,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還能燃燒多久。
他只要他的陛下,安然無恙。
是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春寒籠罩了京城,細(xì)雨夾雜著冰粒,敲打在宮殿的琉璃瓦上,發(fā)出噼啪的脆響。
養(yǎng)心殿內(nèi),景琰披著外袍,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凄迷的夜雨。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已經(jīng)洗凈、卻仿佛仍殘留著血腥氣的帕子。
殿外,東廠番役巡邏的腳步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他的心鼓上。他知道,林夙正在用他的方式,為他構(gòu)筑一個看似絕對安全的囚籠。可這個囚籠,正在吞噬著朝堂的活力,吞噬著臣民的信心,也……正在吞噬著他們之間那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
他想起白日里收到的一封密奏,并非通過通政司,而是由一位他安插在宮外的老臣,冒著風(fēng)險秘密遞進來的。奏章中詳細(xì)描述了東廠近日在京畿一帶的暴行,如何構(gòu)陷良臣,如何抄家滅族,如何弄得人心惶惶,字字泣血,句句驚心。
奏章的末尾,老臣寫道:“……陛下,林夙之忠,或出于肺腑,然其行事,已近魔道。長此以往,非但不能護佑圣躬,恐將傾覆社稷,使陛下成獨夫民賊矣!老臣泣血叩首,懇請陛下明斷,速止此禍!”
“獨夫民賊”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景琰心臟猛地一縮。
他該怎么辦?
制止林夙?可刺客的陰影尚未散去,暗處的敵人虎視眈眈,離開了東廠這把最快最狠的刀,他拿什么來保證自己的安全,拿什么來推行那阻力重重的新政?
放任不管?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林夙將整個朝堂變成修羅場,看著他二人一個成為暴君,一個成為佞幸,最終一起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就在景琰內(nèi)心激烈掙扎之時,趙懷安悄無聲息地走進殿內(nèi),低聲稟報:“陛下,剛收到江南六百里加急密報。”
景琰心頭一緊,接過那封火漆密封的奏報,快速拆開。信是派往江南的欽差之一,他暗中安排的親信所寫。信中匯報了江南清查的進展,但在末尾,卻用一種極其隱晦的筆觸提到:“……東廠人員行事頗為急切,于搜查逆產(chǎn)時,偶有越俎代庖之舉,且……似對某些可能與林公公有舊之人家,網(wǎng)開一面,其中關(guān)節(jié),臣等未能深查,恐生弊端,特此密奏……”
“可能與林公公有舊之人家”、“網(wǎng)開一面”、“未能深查”……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景琰混亂的思緒。
難道……林夙在江南,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如此急切地擴大清洗范圍,甚至不惜羅織罪名,難道不僅僅是為了護主,也是為了……借此機會,清除異己,或者,掩蓋一些他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
景琰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密報,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向窗外無盡的黑暗雨夜,仿佛能看到林夙那雙燃燒著偏執(zhí)火焰的眼睛,正在某個角落靜靜地注視著他。
信任的裂痕,在這一刻,被這來自江南的、語焉不詳?shù)拿軋?,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風(fēng)雨如晦,長夜未央。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皇城之下,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