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灘那場驚心動魄的硝煙,被扶蘇以雷霆手段強行摁了下去。黑冰臺如同最縝密的蛛網(wǎng),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所有可能泄密的縫隙,嚴酷的保密令讓所有知情者噤若寒蟬。咸陽城中的議論,最終被官方解釋為“皇家學院工坊試驗新式鼓風爐時意外引發(fā)地火”,雖有疑慮,卻也漸漸平息。徐福和幾名重傷的助手被秘密轉移至黑冰臺控制的隱秘莊園,由御醫(yī)日夜精心照料。扶蘇每日都會收到陳平呈上的密報,知曉他們傷勢穩(wěn)定,徐福甚至在病榻上就開始用炭條在木板上勾勒新的安全規(guī)程和火藥配比草圖。這份狂熱與悔悟交織的勁頭,讓扶蘇既憂且慰。
火藥研制被暫時冰封,但帝國的巨輪并未因此停歇。科舉郡試在即,各郡驛傳系統(tǒng)空前繁忙,持著官府文書的寒門學子身影,開始出現(xiàn)在通往郡治的官道上。驛站提供的免費食宿雖簡樸,卻足以讓這些囊中羞澀的讀書人感受到新政帶來的暖意。北疆,蒙恬的軍報雪片般飛來,新軍銜制的整編磨合異常順利,監(jiān)軍司馬署建立的獨立軍功檔案體系,如同一雙無形而公正的眼睛,讓底層士卒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上升通道,士氣如虹。渭南工地的夯土號子日夜不息,茅焦的“營造新材坊”晝夜爐火通明,隱隱有灰白色的粉末開始在秘密窯爐中煅燒。工部文墨革新署更是熱火朝天,程邈幾乎住在了作坊里,紙張的色澤正由黃轉白,鉛筆的筆芯也愈發(fā)堅韌流暢,一切都在向著扶蘇設定的目標穩(wěn)步推進。
帝國,正沿著他親手擘畫的藍圖,在磕絆與陣痛中,頑強地煥發(fā)著新生的活力。
又是一個深夜。咸陽宮章臺殿內,巨大的銅鶴燈樹燃著數(shù)十支粗大的牛油燭,將殿內照得亮如白晝。堆積如山的竹簡在御案兩側壘成了兩堵沉默的高墻。扶蘇捏了捏酸脹的眉心,朱筆懸在一份來自巴蜀、匯報都江堰歲修進展的奏報上,墨跡將滴未滴。
殿內侍奉的內侍屏息凝神,連燭火爆裂的輕微“噼啪”聲都顯得格外清晰。扶蘇的目光掠過案頭那盞造型古樸的青銅雁魚燈,燈油燃盡,裊裊青煙帶著一絲焦味。他放下筆,身體向后,重重靠在高大的御座靠背上,發(fā)出一聲悠長而疲憊的嘆息。
“呼——”
這聲嘆息,仿佛卸下了帝王威儀的重鎧,露出底下那個來自兩千年后的靈魂片刻的真實。他望著殿頂繁復的藻井彩繪,眼神有些放空。
別人穿越……扶蘇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飛。小說里那些同行們,哪個不是開局王炸,美人投懷,金手指開得震天響?要么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要么是系統(tǒng)傍身一路火花帶閃電。再看看自己?開局就是地獄難度!沙丘宮變,權臣環(huán)伺,帝國根基動搖,六國余孽虎視眈眈,北有匈奴磨刀霍霍,內里民生凋敝,吏治腐敗……簡直就是接手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
美女?妃嬪?他下意識地掃過殿內侍立的那幾個低眉順眼、姿色只能算清秀的宮女。按制,皇帝后宮該有的配置他一個不缺,但那些面孔在記憶中模糊得很,更像是宮廷禮儀中必須存在的符號。選妃?勞民傷財不說,光是想想那些繁瑣的禮儀和各方勢力的博弈,扶蘇就覺得頭大如斗。更何況,現(xiàn)在哪有這個心思?帝國百廢待興,新政如履薄冰,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可用!那些旖旎心思,還是等帝國真正走上正軌,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yè)之后再說吧?,F(xiàn)在?純屬給自己添堵。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苯辛艘宦?,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侍立一旁的老內侍連忙趨前一步,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關切:“陛下操勞國事,廢寢忘食,但龍體為重??梢獋餍┥攀??”
扶蘇這才感覺到強烈的饑餓感。他揮了揮手:“傳吧,簡單些?!?/p>
不多時,兩名內侍捧著食案躬身而入。案上擺放著幾樣典型的秦宮御膳:一碗冒著熱氣、卻顯得稀薄寡淡的粟米粥,幾塊烤得顏色發(fā)暗、邊緣微焦的黍米餅,一碟切得粗大的水煮葵菜,還有一小碟用鹽和醋簡單腌漬的薤白。唯一的“硬菜”,是一小盤切成薄片的醬漬羊肉,顏色深褐,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醬味和隱隱的腥膻氣。
看著眼前這清湯寡水的“御膳”,扶蘇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穿越過來這些時日,忙于生死存亡和國家大政,對飲食從未上心,能果腹即可。此刻精神稍懈,味蕾的記憶瞬間復蘇,那屬于現(xiàn)代的靈魂發(fā)出了強烈的抗議!
寡淡!單調!粗糙!要么是水煮鹽拌,要么是火烤醬腌,烹飪手法原始得令人發(fā)指!香料匱乏,調味單一,食材本身的味道要么被掩蓋,要么被破壞。想想后世那八大菜系、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的饕餮盛宴,再看看眼前這清湯寡水、顏色暗淡的幾樣……扶蘇只覺得一陣反胃。這日子,過得比現(xiàn)代996的社畜還慘!至少社畜還能點外賣!
“啪!”他有些煩躁地把筷子拍在案上,聲音不大,卻驚得侍立的內侍們肩膀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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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老內侍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扶蘇的臉色,“可是膳食不合口味?奴婢這就讓庖廚重做……”
“重做?”扶蘇苦笑一聲,指著食案,“重做又能做出什么花樣?無非是煮得更爛些,烤得更焦些,醬放得更多些!”他站起身,踱到殿中,語氣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奈和突然涌起的、強烈的改造欲,“朕非苛責庖廚。此乃……此乃烹飪之法,本就如此貧瘠!我大秦子民,終日辛勞,所求不過一餐溫飽。然溫飽之余,若能得一口腹之歡,豈非更能體味生之樂趣?更能激發(fā)勞作之心?”
他猛地轉身,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于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光芒:“宣少府庖廚令!讓他帶上他手下最靈巧、最善思變的庖廚,立刻來見朕!不用了,朕親自去吧!”
老內侍一愣,不明所以,但皇帝的命令不容置疑,連忙躬身應道:“諾!”
章臺殿側殿的小膳房內,平日里只有為皇帝臨時加熱膳食之用,此刻卻擠滿了人,氣氛緊張又透著幾分詭異。少府庖廚令高要,一個胖乎乎、額頭冒汗的中年人,帶著他手下三名據(jù)說手藝最好的庖廚,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灶臺邊堆放著宮中常見的食材:粟米、黍米、麥粒、菽豆、葵菜、藿菜、蔥、韭、幾塊羊肉、一條鮮魚,還有一些常見的鹽、梅子醬、醋、豆醬。
扶蘇換了一身便服,負手而立,目光在這些原始食材和簡陋的炊具,鼎、鬲、甑、陶罐等。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那點“對牛彈琴”的預感,決定從最基礎的認知開始顛覆。
“都起來吧?!狈鎏K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朕今日來,非為責難。乃是要與爾等,探討一下這‘吃’的學問?!彼闷鸢干系囊话邀溋#按藶楹挝??”
庖廚令高要連忙回答:“回陛下,此乃麥,可煮麥飯,亦可搗碎做餅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