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依舊回蕩著劉茂興奮腳步聲的工學系區(qū)域,扶蘇在茅焦的陪同下,沿著綠樹掩映的石板路,向著理學院深處那總是彌漫著特殊氣味的化學系院落信步而去。
初夏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在路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除了草木的清新,開始隱約夾雜起一絲硫磺、硝石與其他難以名狀的礦物、植物氣息,預示著他們正在接近帝國最前沿,也最具潛在危險的探索領(lǐng)域。
行走間,扶蘇似是想起了什么,語氣隨意地開口問道:“茅愛卿,當年皇家學院初立,你與徐福皆為一院之長,你掌工學院,他掌化學院,地位相若。如今學院改制,工學院、化學院并入理學院,你為院長,秩同從一品,總管全局;而徐福則為化學系系正,秩同正二品,成了你的下屬。這共事起來……可還順暢?”
他問得輕描淡寫,但目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高層官員之間的關(guān)系協(xié)調(diào),尤其是這種涉及地位變化的,往往影響著整個機構(gòu)的運行效率。
茅焦聞言,臉上并無難色,反而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躬身答道:“回陛下,此事陛下無需掛懷。徐系正其人,臣再了解不過。他真正醉心的,乃是那燒杯瓶罐間的無窮奧秘,是物質(zhì)變化的神奇規(guī)律,對于官職品階、權(quán)力大小,倒是真無甚追求?!?/p>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感慨與輕松:“不瞞陛下,自學院改制后,臣與徐系正因公務往來頻繁,私下交情反而更勝從前。他時常備上幾碟小菜,一壺他不知從何處淘換來的、自稱是用了新法釀造的‘美酒’,拉上臣在他那擺滿了各種礦石、藥材的值房內(nèi)小酌幾杯。按他的話說,‘如今這俸祿,養(yǎng)家糊口、購置些稀奇材料已是綽綽有余,每日里能安心搞搞研發(fā),帶著一群有靈氣的學生,一同為帝國之強盛略盡綿薄之力,此生已是知足常樂,夫復何求?’”
茅焦模仿著徐福那帶著幾分方士殘留的灑脫語氣,惟妙惟肖,讓扶蘇也不禁莞爾。
“他還常對臣感慨,”茅焦繼續(xù)道,“言道若非當年陛下慧眼識珠,不拘一格將他這等只會煉丹唬人的方士拔擢于微末,授以重任,提供這偌大的學院和充足的資源供其探索,他徐福如今恐怕還是那個在深山老林里對著丹爐煙熏火燎、夢想著虛無縹緲長生藥的江湖術(shù)士,哪能有今日這般,得以窺探天地造化之玄妙,真正為帝國、為黎民做些實事的機遇?他對陛下,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
扶蘇聽著,微微頷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能如此想,倒是活得通透。徐福于化學一途,確有天賦與潛力,朕一直看好。然,其性散漫,不善統(tǒng)籌,長于鉆研而短于管理,此亦朕當時權(quán)衡之下,定你為理學院院長之緣由?!?/p>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茅焦,變得深邃而鄭重:“茅卿,你需明白,你肩上所負,絕非僅僅一個理學院院長之職那般簡單。帝國未來之發(fā)展?jié)摿δ苤梁畏N境地,科技之樹能開出何等絢麗之花,結(jié)出何等豐碩之果,朕幾乎系于你一人之肩!”
他遙指學院其他方向,語氣沉凝:“文學院固然重要,可為帝國培養(yǎng)出更多的官吏、學者、文人,教化萬民,傳承文明,改善民生,此乃文治之基石。然,帝國強大之根基,能于列國環(huán)伺中屹立不倒,能開疆拓土、令萬邦歸附之真正底氣,在于格物致知,在于這理學院中所究之物理、化學、算學、工學!在于能否將天地之力,化為帝國所用!”
“新的材料,可讓甲胄更堅,兵刃更利,樓宇更固!新的機械,可讓耕作更易,運輸更捷,生產(chǎn)更豐!新的能源,可讓車馬無需畜力,舟船無需風帆!而那化學之奧秘,更能衍生出超越火藥之威的毀天滅地之力,或是活人無數(shù)、祛除病痛之神藥!此皆強國之本,興邦之基!”
扶蘇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敲擊在茅焦的心頭。他之前雖知責任重大,卻從未如今天這般,被陛下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點明理學院所承載的帝國命運!
茅焦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頂門,胸腔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與壓力。
他停下腳步,整理衣冠,對著扶蘇深深一揖,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卻無比堅定:“陛下今日之言,如晨鐘暮鼓,震醒臣之迷思!臣茅焦,雖才疏學淺,然既蒙陛下信重,委以此等重任,必當竭盡駑鈍,兢兢業(yè)業(yè),統(tǒng)籌好理學院一應事務,發(fā)掘、培養(yǎng)天下英才,引導研發(fā)方向,使我大秦格物之學,永居寰宇之巔!若有負圣恩,臣……萬死難贖!”
看著茅焦那鄭重其事、幾乎要指天立誓的模樣,扶蘇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間充滿了信任與期許。
“茅愛卿,朕信你。”扶蘇的聲音溫和而有力,“帝國的未來能夠走多遠,能攀上何等高峰,就看你這雙鐵肩,能為朕,為這天下,扛起多少重量了?!?/p>
這輕輕一拍,幾句重托,讓茅焦眼眶微熱,只覺得肩頭沉甸甸的,卻也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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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與責任,牢牢刻在了心底。
君臣間的這番深入交談,也隨著他們抵達化學系所在的院落而告一段落。
化學系的建筑風格與其他系略有不同,墻體更為厚實,窗戶開得又高又小,且多用耐腐蝕的材料包裹邊緣。
院落中劃分出多個獨立的區(qū)域,有些區(qū)域還立著“危險!嚴禁靠近!”的木牌。
得到通傳的化學系系正徐福,早已帶著幾名助教在院門外恭敬等候。
此時的徐福,與多年前那個仙風道骨、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方士形象已大相徑庭。
他身著干凈的學院師長常服,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雖年歲增長,鬢角染霜,但面色紅潤,眼神明亮而專注,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沉靜而專業(yè)的學者氣息。
一見到扶蘇的身影,徐福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聲音洪亮而帶著喜悅:“臣徐福,恭迎陛下圣駕!陛下親臨化學系,實乃我系上下之榮光!”
“徐卿平身?!狈鎏K虛抬右手,笑著打量了他一番,“看來徐卿在這學院之中,如魚得水,精神矍鑠,更勝往昔啊?!?/p>
徐福起身,臉上洋溢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托陛下洪福,臣每日與這些奇妙的物事打交道,與年輕學子們探討學問,只覺得心胸開闊,樂趣無窮,這身子骨自然也硬朗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