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內重臣盡去,只余裊裊檀香和方才激烈討論留下的余溫。扶蘇獨自坐在寬大的御座之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光潤的紫檀木扶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殿的穹頂,望向帝國廣袤而正在劇烈變化的疆域。
方才與五位重臣的一番詳談,既是對各項事務的安排,也是一次對帝國現(xiàn)狀的深度梳理。越梳理,扶蘇越是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此前被開疆拓土的興奮所推動,定下的那份“四面開花”的戰(zhàn)略,步子邁得確實太大了,險些扯到了蛋!
“終究不是那個擁有十四億人口、工業(yè)體系完備的現(xiàn)代大國啊……”他低聲喟嘆,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清醒感。如今的大秦,縱然在他的努力下?lián)碛辛顺綍r代的火器、初具雛形的工業(yè)基礎和高效動員能力,但其最核心的根基——人口數(shù)量與結構、交通運輸?shù)男?、信息傳遞的速度、基層治理的深度,都遠遠無法支撐一個真正全球性帝國的無限擴張。
項羽在西域的打法,雖然爽快,卻像一劑猛藥,藥效猛烈的同時,也讓扶蘇看到了帝國虛不受補的隱患。打下來,吞不下,消化不了,那就是毒藥。
“朕所能做的,不是盲目追求疆域版圖的無限擴大,而是要為這艘名為‘大秦’的巨艦調好舵,穩(wěn)住帆,為它添磚加瓦,保駕護航?!狈鎏K在心中明確了自己的定位,“要讓每一次擴張都真正轉化為帝國的實力,而不是負擔?!?/p>
這個念頭一起,兩個緊迫的問題便愈發(fā)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
首先信息傳遞。帝國的疆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西、向北、向南延伸。從咸陽發(fā)往西域的政令,即便通過八百里加急,也需要耗費漫長的時間。前線軍情、地方政務、市場信息的反饋就更加滯后。這種落后的通訊方式,已經(jīng)成為制約帝國有效統(tǒng)治的最大瓶頸之一。
他深知信息時代的高效,但……電報?電話?無線電?這些概念他知道,可具體如何實現(xiàn),里面的線圈、電池、電磁原理……他這個穿越前的普通人根本就是一知半解,無從下手?!霸撍溃缰喇斈晡锢碚n就認真聽講了……”他忍不住暗自吐槽,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其次是技術代差。西域之戰(zhàn)再次證明了火器的絕對優(yōu)勢,那是降維打擊。但現(xiàn)有的火炮、火槍還有巨大的改進空間,射程、精度、射速、可靠性、便攜性……都需要提升。他想起了那個在皇家學院化學院里鼓搗連射火槍的年輕人——韓廣奇。自己之前只是基于模糊的記憶提點了他一下關于連射火器的方向,也不知道這小子琢磨出點什么沒有?火器的持續(xù)領先,是帝國安全的最大保障。
想到這里,扶蘇再也坐不住了。與其在這里空想,不如去實地看看。那個被他寄予厚望的“大秦皇家學院”,自從成立以來,他只是在開學和重要節(jié)點去過幾次,平時都交給專業(yè)的博士們去管理。也是時候去播撒一些新的種子,看看能不能長出點驚喜了。
尤其是,隨著匈奴草原即將納入版圖,帝國的畜牧業(yè)必將迎來大發(fā)展。農學院里那些整天琢磨著如何讓豬更肥、羊更多產(chǎn)、馬更矯健的博士和學生們,想必早就對那片廣闊的天然牧場心馳神往了吧?得去給他們加把火,指明幾個方向。
還有醫(yī)學院。戰(zhàn)爭意味著傷亡,擴張意味著人口流動和疾病風險上升。之前他要求醫(yī)學院院長李醯,組織人手編纂一套適用于軍隊和基層醫(yī)官的《常見疾病診療手冊》,并大規(guī)模培訓能處理常見病、多發(fā)病和進行戰(zhàn)場急救的合格醫(yī)官。這件事關乎帝國的人力資源保存和民心穩(wěn)定,至關重要,必須親自去檢查一下進度。
“胥坤!”扶蘇朗聲喚道。
內侍總管胥坤應聲而入,躬身聽命。
“備車駕,朕要出宮,去皇家學院?!狈鎏K起身吩咐道。
“諾!”胥坤雖有些意外皇帝突然要去學院,但毫不遲疑,立刻下去安排。
不久,一支規(guī)模不大但護衛(wèi)森嚴的車駕悄然駛出咸陽宮,向著城南的皇家學院區(qū)駛去。扶蘇沒有大張旗鼓,他更喜歡這種突然襲擊,能看到更真實的情況。
皇家學院占地面積極廣,分為化、工、農、醫(yī)、政、法、軍等諸多學院。扶蘇的車駕直接駛入了學院區(qū)域。
他沒有先去自己最關心的化學院,而是首先來到了農學院。
農學院的試驗田疇阡陌縱橫,各種作物長勢喜人。但當皇帝駕臨的消息傳來,農學院院長趙過和一種博士、學子們匆忙迎出時,扶蘇卻擺擺手,直接讓他們帶自己去畜牧研究所。
在一處圈舍外,扶蘇見到了幾位渾身沾著草屑、略帶緊張的老博士。
“諸位不必多禮,”扶蘇看著圈里幾頭明顯比尋常秦牛更為高大健壯的黃牛,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朕聽說,爾等在嘗試培育良種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