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莊深處,新開辟出來的、遠離主工坊群的一片背風谷地,成了臨時的露天試驗場。厚厚的積雪被清理出幾塊空地,周圍用新砍伐的原木和裝滿泥土的麻袋堆砌起簡陋但厚實的掩體。
徐福帶著核心弟子,如同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數(shù)月苦思、數(shù)日奮戰(zhàn)得來的初步成果,搬到了這片冰冷的試驗場。
材料早已不是當初的粗劣之物。工部調(diào)撥來的,是帝國目前能找到的最高品質(zhì)的硝石、硫磺和最堅硬的青岡木炭。依照他們反復推演優(yōu)化的流程,經(jīng)過一遍遍水飛、熬煮、沉淀、研磨、過篩……最終得到的硝粉潔白如雪,硫磺澄凈如金,炭粉漆黑細膩如墨。三種粉末各自單獨存放于特制的密封陶罐中,罐口用浸濕的厚油紙和泥漿層層封固。
“開始!”徐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站在掩體后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五十步外雪地上擺放的幾個目標——幾個用稻草扎成的簡陋人形靶子。
一名弟子深吸一口氣,戴上厚實的牛皮手套和簡易的麻布面罩,這是他們目前能做到的最好防護。他的動作極其謹慎,如同在拆除最危險的機關(guān)。他先打開硝粉罐,用特制的木勺舀出定量硝粉,倒入一個干燥潔凈的厚壁石臼中。接著是硫磺粉,最后是木炭粉。每一步都嚴格按照墻上規(guī)程執(zhí)行,用量精確到毫厘。
三種粉末在石臼中靜靜躺著。弟子拿起一根同樣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包裹著浸油麻繩的木杵,開始極其緩慢、極其均勻地研磨。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嬰兒,唯恐用力過猛產(chǎn)生絲毫摩擦熱??諝夥路鹉塘耍挥心捐婆c石臼內(nèi)壁輕微摩擦發(fā)出的、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沙沙聲。
混合均勻的黑火藥粉末被極其小心地傾倒入幾個厚壁的小陶罐中。這些陶罐是他們反復試驗后燒制的,壁厚接近一寸,口小腹大,內(nèi)壁預(yù)先用黏土和細沙混合的泥漿涂抹過,以求更均勻地承受沖擊。罐內(nèi)除了火藥,還按徐福雪地上的構(gòu)想,混入了一些細小的、棱角鋒利的碎鐵砂和瓷片。
罐口用浸濕的厚油紙和黏土層層封死,只留一個細細的小孔。另一名弟子屏住呼吸,將一根特制的引線小心翼翼地插入孔中,并用濕泥封固接口。這引線正是他們推演的結(jié)果——數(shù)股浸透了桐油的粗麻繩擰成一股,外面均勻地裹上一層薄薄的、摻雜了少量硫磺和硝石粉的濕黃泥。泥層干了之后,會形成一層延緩燃燒速度的保護殼。
“引線長度,一尺五寸!”徐福嘶啞地命令,這是他們反復計算預(yù)估的、從點燃到爆炸相對安全的撤離時間。負責點火的弟子手持一根三丈長的、頂端綁著浸油麻絮的木桿,手臂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所有人!退入掩體!捂耳!張口!”徐福厲聲吼道,自己率先縮回原木和土袋之后,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張大了嘴。這是他們從爆炸沖擊波可能震傷臟腑的可怕推測中,想出的笨拙防護辦法。
掩體后,只剩下那名手持長桿的弟子,如同一個孤獨的勇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長桿頂端燃燒的小火把,顫巍巍地湊向那根從陶罐引線孔伸出的、裹著泥殼的引線頭。
嗤——
一點微弱的火花在引線頭亮起,隨即,裹泥的麻繩開始燃燒。沒有想象中的猛烈,燃燒的速度比普通引線明顯慢了許多,穩(wěn)定地沿著泥殼包裹的麻繩向罐體延伸,留下一道細細的、冒著青煙的黑痕。燃燒的聲音輕微而持續(xù),如同毒蛇在雪地上爬行,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韻律。
點火弟子死死盯著那緩慢燃燒的火星,心中默數(shù)著時間。當火星燒過大約三分之一長度時,他猛地轉(zhuǎn)身,如同被鬼追一般,丟下長桿,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掩體,一頭扎了進去。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和那嗤嗤燃燒的微弱聲響中,被無限拉長。掩體后,所有人都死死捂住耳朵,張大了嘴,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腔。徐福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透過原木縫隙,死死盯著雪地上那個孤零零的陶罐。
火星穩(wěn)定地、不疾不徐地沿著引線爬行……終于,沒入了罐口的封泥之中!
短暫的、令人心臟停跳的死寂!
轟——!?。?/p>
一聲沉悶到極致、卻又狂暴到極致的巨響,猛然撕裂了驪山冬日的寧靜!
仿佛地底沉睡的巨獸發(fā)出了憤怒的咆哮!
大地劇烈地一顫!掩體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一股灼熱、膨脹、帶著濃烈硝磺惡臭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掩體的原木和土袋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狂暴的沖擊波卷起地面的積雪和泥土,形成一個瞬間擴大的、灰黑色的煙塵氣團,猛地向四周擴散!
徐福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隔著掩體撞在胸口,耳中嗡嗡作響,短暫地失去了聽覺。但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非但沒有痛苦,反而瞬間扭曲出一種狂喜到極致的猙獰!
成了!爆了!威力遠超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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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稍散。眾人迫不及待地探出頭去。
只見方才擺放陶罐的地方,炸出了一個淺坑,周圍的積雪被徹底掀飛、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凍土。距離爆心最近的那個稻草人靶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稍遠些的兩個,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草屑混合著黑色的泥土,散落得到處都是。
更令人心驚的是,旁邊幾棵碗口粗的樺樹樹干上,密密麻麻地嵌入了許多細小的黑色顆粒和鋒利的碎瓷片!深達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