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駛回咸陽宮時,宮闕重重的陰影已然徹底融入濃稠的夜色,唯有宮道兩側間隔矗立的氣燈,投下昏黃而孤寂的光暈,勉強驅散著近處的黑暗。時辰已近戌時末,萬籟俱寂,只余車輪碾過青石路面的單調回響,以及龍衛(wèi)們整齊劃一、透著鐵血氣息的腳步聲。
扶蘇踏下馬車,帶著一身從聯合火器局沾染的、若有若無的煙火與金屬氣息,以及處理完繁重政務軍務后的深深疲憊。他抬頭望了望自己寢宮的方向,殿內似乎只亮著幾盞常明的宮燈,光線柔和而安靜。
“這個時辰,娜札想必早已睡下了吧……”扶蘇心中暗忖,泛起一絲歉意與憐惜。他本不欲打擾,只想悄聲回宮,自行梳洗安歇。
然而,當他示意內侍輕輕推開殿門,踏入那熟悉的、彌漫著淡淡安神香氣的內殿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腳步一頓,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
只見寢殿外側的暖閣內,宮燈并未如往常般熄滅大半,而是特意多亮了幾盞,將一隅照得格外溫馨。
一身水藍色常服的谷麗娜札,并未安寢,而是側身伏在臨窗的一張紫檀木雕花桌案上,螓首枕著手臂,呼吸均勻綿長,顯然是等待太久,體力不支,已然沉沉睡去。
桌案上,還擺放著一套顯然精心準備過的、以保溫食盒盛放的晚膳,旁邊是一壺猶帶余溫的奶茶。
她那濃密卷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平日里明媚鮮活的臉龐此刻在燈下顯得格外恬靜柔美,只是眉心微蹙,似乎連在睡夢中也在牽掛等待著什么。
扶蘇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了片刻,心中那因軍國重器而激蕩的殺伐之氣,漸漸被這無聲的守候融化為一腔柔情。他對身后跟隨的內侍和項少龍等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退下。
項少龍與胥坤會意,無聲行禮,帶領龍衛(wèi)悄然退至殿外守護。
扶蘇這才放輕腳步,緩緩走到娜札身后。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披風,動作輕柔得如同呵護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想要披在她的肩頭。
然而,谷麗娜札本就睡得不安穩(wěn),這細微的動作加之披風帶來的些許重量和氣息變化,還是讓她倏然驚醒。
她猛地抬起頭,迷蒙的睡眼尚帶著初醒時的氤氳水汽,待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她苦等的扶蘇時,眼中瞬間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慌忙站起身就要行禮:“陛……陛下!您回來了!”
動作有些急,加上久坐腿麻,她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
扶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順勢將那件披風緊緊裹在她身上,語氣帶著責備,更多的卻是心疼:“怎么在這里睡著了?夜深露重,若是著了涼,豈不讓朕心疼?”
感受到披風上殘留的、屬于扶蘇的體溫和那令人安心的龍涎香氣,谷麗娜札臉頰微紅,心中卻是甜絲絲的。她仰起臉,關切地問道:“臣妾不冷。陛下,您可用過晚膳了?”
扶蘇聞言,這才想起自己從驚雷液研究所到聯合火器局,一連串的視察和議事下來,竟是水米未進,之前精神高度集中尚不覺得,此刻被娜札一問,強烈的饑餓感頓時涌了上來。
他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事務繁忙,尚未顧及?!?/p>
谷麗娜札一聽,秀眉立刻蹙起,語氣帶上了幾分真切的焦急:“這怎么行!陛下日理萬機,更要愛惜圣體才是!”她立刻轉身,對著殿外候著的、自己的貼身侍女吩咐道:“快,快去將小廚房溫著的膳食都端上來!”
吩咐完,她又回頭看向扶蘇,眼中滿是柔情與一絲不容拒絕的堅持:“臣妾知道陛下忙于南征準備,定然辛苦,特意讓小廚房備了些陛下愛吃的菜式,一直用暖籠溫著呢。本想等陛下回來一起用些,不想等著等著竟睡著了……”說到后面,語氣略帶赧然。
扶蘇握著她的手,只覺得那柔荑微涼,心中更是感動,牽著她走到桌邊坐下:“是朕回來晚了,累你久等。以后若朕過了戌時還未回,你便自行先用膳歇息,不必苦等朕?!?/p>
谷麗娜札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陛下不回來,臣妾心中記掛,又如何能安心用膳歇息?不過是多等一會兒,不打緊的。”
很快,侍女們便將重新加熱過的膳食井然有序地端了上來。雖非極其奢華鋪張的宴席,卻樣樣精致,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一道清燉肥鴨湯,湯色清澈見底,香氣撲鼻;一碟蔥燒鹿筋,軟糯彈牙,色澤紅亮;一盤清炒時蔬,碧綠鮮嫩;還有一籠小巧玲瓏的羊肉餡餅,并幾樣精致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