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外郭,春明門外一里,有座廢棄磚窯,窯口塌了半邊,風一吹就嗚嗚響,像鬼吹燈。窯后停著一輛驢車——車是榆木打的,漆掉得七零八落,車轅裂了縫,拿麻繩捆著;驢是一頭十余歲的草驢,毛色斑駁,左耳缺了口,據(jù)說是當年給兵卒咬的。
驢叫老灰,脾氣犟,見人就尥蹶子,唯有一個小太監(jiān)能近身。小太監(jiān)姓蔡,人都喊他菜頭,原是御膳房燒火的,昨夜被陳光慶用兩吊錢加一條羊尾收買了,此刻正把半桶黑豆倒進破木槽里。
“老灰,吃完這頓,你得跑快些?!辈祟^拍拍驢脖子,驢鼻孔噴白氣,算作答應。
車上鋪著稻草,稻草底下墊了三層東西:最下是陳光慶的精鐵菜刀,中間是阿九貼身藏的短匕,最上頭是一口生鐵鍋——鍋底被火燎得烏青,邊緣卻磨得發(fā)亮,能照人影子。鍋旁蜷著阿九,臉色因毒發(fā)泛青,嘴角殘留一點黑血。
陳光慶盤腿坐在車沿,拿葫蘆瓢往鍋里倒黃酒,咕嘟嘟煮著草藥。酒氣蒸騰,帶著辛辣的苦味,熏得老灰直打響鼻。
“再撐半炷香?!标惞鈶c對阿九道,“解藥得趁熱灌,涼了藥性就折一半?!?/p>
阿九眼皮半闔,氣若游絲:“城門一開,鑲藍旗的斥候就會追來……”
“追來再說?!标惞鈶c把鍋端下,吹了吹,湯汁表面浮起一層金棕色的油膜,“先喝。”
阿九咬牙,仰頭就著他手灌下。藥湯滾熱,燙得喉嚨里像塞了火炭,可一股麻意果真從丹田升起,逼退了經(jīng)絡里的冰寒。
她剛喘口氣,窯外忽傳來馬蹄聲——先是零星兩三點,繼而連成一片,鐵蹄踏霜,地皮發(fā)顫。
菜頭臉色煞白:“來了!”
陳光慶把鐵鍋往頭上一扣,鍋底正對天靈蓋,像頂鐵盔;又扯過兩條麻繩,一頭系鍋耳,一頭綁自己下巴,打了個死結(jié)。阿九愣?。骸澳阕魃??”
“盾牌。”陳光慶含糊道,“來不及找甲胄,鐵鍋湊合?!?/p>
菜頭已把驢套上車轅,老灰似乎嗅到殺氣,蹄子刨地,尾巴繃直。陳光慶把阿九攔腰抱起,塞進稻草堆里,順手把菜刀別在腰后,跳上車沿,一聲暴喝:“走著!”
菜頭一鞭子抽在驢臀上,破車吱呀,老灰撒蹄狂奔,窯口塵土飛揚。
春明門外,鑲藍旗前鋒已列成橫陣,彎刀出鞘,硬弓滿月。晨曦照在箭鏃上,閃著幽藍的光——那是淬了“狼舌草”的毒箭,見血封喉。陣前,一名佐領勒馬橫刀,高聲宣令:“攝政王有令,車上之人無論生死,一個不留!”
老灰不管不顧,埋頭直沖。陳光慶半蹲在車轅,鐵鍋頂在頭上,活像個瘋和尚。箭矢破空而來,叮叮當當砸在鍋底,火星四濺。一支箭斜穿而過,削掉鍋沿半塊鐵,陳光慶只覺頭皮涼颼颼,卻大笑:“好箭法!再來!”
阿九從草堆里探出手,短匕旋出,打飛兩支射向驢眼的箭。老灰吃痛,嘶鳴一聲,跑得更快,四蹄幾乎離地。菜頭縮在車轅下,抱著車軸瑟瑟發(fā)抖,卻死死攥著韁繩不松手。
城門守卒原本要攔,一看這架勢,紛紛抱頭鼠竄。千斤閘剛升起三尺,驢車已擦著門洞沖了進去。石門檻太高的地方,車身猛地一顛,鐵鍋從陳光慶頭上飛起,又被麻繩拽回,咣當一聲砸在他后背,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忘回頭大喊:“關閘——別放追兵!”
守卒面面相覷,竟無一人敢動。佐領怒極,揮刀劈向閘盤,鐵鏈火星亂蹦,閘板卻紋絲不動。原來菜頭早把閘盤楔子拔了,機關卡死,一時半會兒降不下來。
驢車入城,街巷狹窄,老灰卻似識途老馬,左轉(zhuǎn)右拐專挑小巷。陳光慶探頭一看,路邊酒旗招展——正是醉仙樓后門。他心中一動,大吼:“菜頭,去西市!找胡姬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