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沉重的槅扇門推開,貼地的薄塵揚起,迎面撲過來的卻是濃重刺鼻的香火味。
老爺子甚至沒發(fā)話,祝秉青便徑自走到蒲團前撩袍跪下,身前的燭焰隨之搖晃,在頂上汪著的蠟油里“嗶剝”一聲,他隨之掀開眼皮,虛虛盯住最前面的牌位。
祝邈接過竹板,將下人喝退,一回頭見祝秉青一身青袍跪得端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斥道:“混賬!還不將公服脫了!”祝秉青聞言抬手將素銀腰帶拆下,又解開扣子,手臂伸出,外衫堆疊在腰間,再將雪白的中衣里衣脫下疊好放在膝邊,泰然正身。
下一瞬,竹板便破風(fēng)落到他的脊背上。
“即便你是圣人欽定的朝官,也不該如此肆意妄為!”說話太急,嗆風(fēng)重重咳了一聲,“你再是嫉恨,又如何能私自毀鹽?!巢傾卵破,此事若是敗露,你便能獨善其身嗎?!”人人都知販鹽利潤極大,以往全權(quán)由官府經(jīng)手,如今稍微放開些,尋常商戶亦可憑鹽引取鹽販鹽。
可取鹽多少也有個定數(shù),因此設(shè)巡鹽御史審查取鹽,是個十分緊要的職位。
去歲的巡鹽御史是禮部侍郎府里的嫡長公子,今年上任的恰恰是大房的四少爺。
禮部侍郎從太公那輩起就與祝氏多有來往,后面堂妹嫁與左丞嫡長子,便是如今的大奶奶。
大奶奶膝下僅祝秉鶴一子,行四。
與侍郎嫡長公子同窗六載,又是表親,自然互相幫襯。
祝秉鶴承情選上巡鹽御史,隔日便私底下邀宴,酒席之上自然無話不談,如何從手里漏些鹽換取富商手里的真金白銀也不吝相告。
兩人就這么暗渡陳倉小半年,五月里卻突然有一日清晨,曬鹽場白花花的細鹽里零零散散出現(xiàn)了幾個黑點,像是開始腐壞的白面饅頭。
走近一瞧,竟是死老鼠!底下的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報上去。
“這事自然不會上達天聽。
祖父也當(dāng)清楚,秉鶴雖冒進,卻不至于愚蠢。
”祝秉青從容道。
彼時祝秉鶴甫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調(diào)了親信封鎖鹽廠。
將死老鼠挑出來,又抓了幾只貓狗試吃,方知這三畝曬鹽場里的成鹽竟全被人投了砒霜!后又將鹽廠查了個底兒朝天。
鹽田雖幸免于難,三畝曬鹽場卻也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產(chǎn)量幾何、送往何處都是早預(yù)定下的。
祝秉鶴一時焦頭爛額,只能暗地里大量購置私鹽官鹽,明面上則加強鹽引審核,拖延時間。
憑他自己一個人短期內(nèi)當(dāng)然是很難補上這么大一個窟窿。
別說大房,連帶著左丞和侍郎府都賣了些人情。
“你兩三句話說得好不輕巧!”祝邈氣極,抬手又是一板重重揮下去,“你可知因為此事左丞府落下多少話柄在人手里?稍有不慎都是結(jié)黨營私的大罪!”“唇亡齒寒,你又何故如此不留情面?”祝秉青挺腰受了第三板,身子崩得很直,只在板子落下的時候有輕微的晃幅。
此刻竟還微笑起來,“若非是留了情面,秉鶴修復(fù)起鹽田來恐怕還要多費些功夫。
”“你這逆子!”一連又是三下,從斑駁的紅痕里漸漸顯露出瘀痧,“世家族支休戚相關(guān),即便你記恨大房占了今年的巡鹽御史之職,也不該如此劍走偏鋒!”巡鹽御史一年一任,向來是由皇帝選派。
雖只是個七品官,但官微權(quán)重,又與各部皆有往來,于日后擢升頗有裨益。
原先今年是有意指給祝秉青的。
可巧就巧在去歲冬月時任矩州知事的祝秉鶴返京,好一通賣慘。
矩州地處西南山地,雨水又多,塌方泥石流常有,一般都是下放有過錯的官員。
但此前貶下去的知事死在了任上,恰逢左丞有意為祝秉鶴謀職歷練,皇帝便指了個矩州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