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工匠瞬間反應過來,脖子一縮,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訕訕地低下頭,手里的鑿子都差點沒拿穩(wěn)。
他心里卻在暗罵那年輕工匠沒眼力見——管他畫的是機括還是柴火垛,那也是龍孫手筆!他們這些當差的只管捧著、陪著就是,評頭論足?嫌自己腦袋太結實了?
兩刻鐘后,朱允熥畫完后揚了揚手里的圖紙,奶聲奶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別光說好,照著做!三天,我要看到成品!”
主事連忙應道:“殿下放心,屬下這就安排人趕制,定不耽誤殿下的事!”
心里卻暗自嘆氣——罷了,不就是陪皇孫過家家么?真做出些木頭疙瘩來,大不了說是料子不合用便是。只是這三天期限,怕是要讓工部上下熬夜趕工了。
他偷眼瞥了眼那圖紙,只覺得橫七豎八的線條看得眼暈,哪敢再多看,趕緊招呼工匠們:“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圖紙拿去謄抄,找最好的木料,照著殿下的意思做!”
工匠們不敢怠慢,簇擁著接過圖紙,心里頭卻都一個念頭——管他有用沒用,先把這位小祖宗哄高興了再說。
東宮之內,朱雄英端坐在書案前,面前擺著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這是呂氏方才派人送來的,說是特意給兩位皇孫做的點心。
他瞥了一眼那碟糕點,眉頭微蹙,對身旁的內侍道:“把這些都撤下去,賞給底下人吧。
朱雄英望著窗外,八歲的少年郎臉上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他想起昨日聽宮人說,允熥在工部折騰羊毛制衣的事,心里頭莫名有些發(fā)沉。
旁人只當允熥是孩童胡鬧,可他卻忘不了去年冬天。那時允熥才三歲,剛會說幾句利索話,卻拉著他的衣袖,奶聲奶氣地講起唐宣宗李忱裝傻三十六年的故事。
“大哥,宮里的事,不能看表面?!蹦侨赵薀籽鲋∧?,眼神清亮得不像個幼童,“你看那李忱,裝瘋賣傻才躲過一劫,最后成了皇帝。咱們……也得小心些?!?/p>
當時他只當是弟弟聽了說書先生講古,隨口念叨,可后來越想越不對勁。一個三歲娃娃,怎會知道這些宮闈秘辛?怎會說出這般透著機鋒的話?
自那以后,他再看呂氏,總覺得那溫婉的笑容背后藏著些什么。尤其是她看允炆時那滿眼的期許,和看自己時那若有似無的疏離,讓他心里很不舒服。連帶著對那個總愛跟在呂氏所出的二弟朱允炆,也漸漸疏遠了。
三天光景眨眼即過,工部大堂里早已架起兩架嶄新的木機。紡紗機的踏板泛著油光,齒輪咬合處嵌著銅套,轉動時竟沒半點滯澀;織布機的綜框層層疊疊,踏桿輕盈如羽,瞧著比尋常機子精致了不止三分。
朱允熥一進大堂便直奔機前,小手拍著紡紗機的木架:“上羊毛!”
老工匠早把梳理干凈的羊毛備好,哆嗦著手往進料口一塞。年輕工匠深吸口氣踩下踏板,只聽“咔嗒”輕響,齒輪轉得飛快,梳理輥帶著羊毛往前跑,紡錠子“嗡嗡”打著轉,竟真把蓬松的羊毛抽成了細細的絨線,還帶著均勻的捻度,比老手搖紡車紡出的還要勻凈!
“成了!真成了!”年輕工匠驚得張大了嘴,腳下越踩越順,不過片刻功夫,錠子上就繞起了一團雪白的線,再沒往日手薅羊毛的狼狽。
朱允熥又轉向織布機,指著絨線道:“穿綜!”
織工們不敢怠慢,七手八腳把絨線穿過綜絲。老工匠親自踩動踏桿,綜框起落間,經線開合如網。他手捏緯線梭子往中間一送,竹筘一推,動作行云流水。不過半盞茶功夫,織布機后便卷出了一尺多長的毛布,細密柔軟,摸上去竟沒半分扎手的感覺,連那股子羊膻氣都淡了許多。
“我的天爺……”有人忍不住低呼。這機子織得又快又好,往日三人一天織不出的量,這新機子一人半日就能完成,織出的布更是比往日的粗毛氈強出百倍!
朱允熥揪起毛布一角,在手里揉了揉,小臉上滿是得意:“瞧見沒?這才叫羊毛布!”
工部尚書麥至德站在一旁,看著那雪白的毛布在織機上一點點延長,后背的冷汗浸濕了官袍。他原以為是孩童戲耍,沒承想這兩架木機竟有如此神通——這哪是過家家?這分明是能改寫織造規(guī)矩的寶貝!
“快!”麥至德猛地轉身,聲音都帶著顫,“給陛下備轎!這般奇功,必須當面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