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4章 通文機，還不如造鋤頭了（第1頁）

晨光剛爬上通文館的窗欞，朱允熥就帶著新做的通文機，站在了《大明見聞報》的活字印刷坊前。坊里的匠人正埋頭排字，墨香混著松煙味飄滿屋子，聽見動靜都抬起頭——見朱允熥身后跟著兩個小吏，抬著個黑黢黢的鐵家伙，鐵架上嵌著整排銅鑄的字模，底下還拖著個搖柄，都愣了神。

“殿下，這是……”負責排版老王放下手里的木字盤，瞇著眼打量，“看著倒像個鐵打的書架，只是這字模怎么密密麻麻嵌在鐵板上？”

朱允熥拍了拍通文機的鐵架，聲音里帶點少年人的得意：“老王，這叫通文機，比活字印刷快十倍不止?！闭f著示意小吏搖動搖柄，銅字模隨著齒輪轉(zhuǎn)動，咔嗒咔嗒排得整整齊齊，“您看，這些字模能靈活調(diào)換，不用像以前那樣一個個撿字塊，搖一圈就排好一版，刷上墨，鋪紙一壓，字就印上去了。”

“哪能這么快？”負責刷墨的老王的徒弟小李直擺手，“咱這活字印刷，排一版《農(nóng)事要聞》得兩個時辰，這鐵家伙難道半個時辰就成？”

朱允熥笑了，讓小吏取來紙墨：“您瞧好。”他親自上手，將“秋糧征收新政”幾個字模卡進凹槽，搖柄一轉(zhuǎn)，鐵架穩(wěn)穩(wěn)鎖住字模，沾墨、鋪紙、壓桿——只聽“吱呀”一聲，再掀開紙，一行黑亮的宋體字清清楚楚印在紙上，連筆畫的頓挫都帶著勁。

“我的天爺！”小李湊上前，手指不敢碰紙面，生怕蹭花了，“這墨色比咱手刷的勻多了！字邊也齊整，不像活字總有點歪歪扭扭?！?/p>

老王摸著胡須，眼睛瞪得溜圓：“這字模是銅的？難怪這么穩(wěn)！咱那木字塊印不了幾版就松了，這鐵架卡得死死的，怪不得快！”

正說著，負責送報的小張扛著捆報紙進來，見了通文機直咋舌：“殿下，昨兒那版《漕運見聞》，咱三十個人忙到后半夜才印完五千份，這機子要是早來，咱是不是能睡個囫圇覺了？”

“何止！”朱允熥搖動搖柄，又印出一張，“這機子一天能印兩萬份，往后各州府的報樣，三五天就能送到，不像以前，等報樣到了，新聞都成舊聞了?！?/p>

老王忽然嘆了口氣，摸著自己磨出厚繭的手：“老祖宗千年的活字印刷，今兒才算遇上對手嘍。只是這鐵家伙雖快，怕是要搶了咱匠人的飯碗？”

朱允熥聞言心道：活字印不是宋朝嗎，現(xiàn)在是明初，哪來千年，朱允熥停下?lián)u柄，認真道：“老王。機子要靠人管，字模要靠人修，往后您帶徒弟學修通文機，掙的工錢比現(xiàn)在還多呢?！彼钢鴫ι腺N的報樣，“您看這‘大明見聞’四個字，是不是比以前精神？這機子啊，是幫咱們把字印得更精神，讓更多人看見咱大明的新鮮事，哪是搶飯碗，是給飯碗添肉呢！”

小李已經(jīng)躍躍欲試，搓著手問：“殿下，讓咱試試？”

朱允熥讓開位置：“盡管試，搖慢些就行?！?/p>

小李握住搖柄，緊張得手心冒汗，剛轉(zhuǎn)半圈，就聽見“咔嗒”一聲，字?？ǖ脟澜z合縫。他學著朱允熥的樣子刷墨、鋪紙，壓桿時使勁往下按——等掀開紙，竟也印得有模有樣。

“成了！”小李舉著報紙?zhí)饋?，“比排活字省勁多了！這通文機，真是咱報館的福星！”

老王看著報紙上齊整的字跡，又看了看滿頭大汗卻笑得燦爛的小李，忽然捋著胡須笑了：“是嘍，是福星！往后咱《大明見聞報》，能讓更多人看見咱大明的好光景了！”

同時，乾清宮內(nèi)，朱元璋手看得眉頭直皺。案上擺著臺通文機，是朱雄英讓人送來的，銅活字閃著冷光，鐵架上還沾著點新鮮的墨痕，與周圍的筆墨紙硯比起來，顯得格外扎眼。

“這就是那允熥搗鼓的新物件？”朱元璋用腳尖踢了踢通文機的鐵架，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語氣里滿是不屑，“看著倒像鐵匠鋪里的廢鐵，印幾張破紙，能頂?shù)蒙弦划€地的收成？”

侍立的內(nèi)侍嚇得大氣不敢出——誰都知道陛下最看重農(nóng)桑，眼里的寶貝從來都是鋤頭、耕牛、新培育的稻種，對這些“奇技淫巧”向來瞧不上眼。

朱標就站在一旁，目光卻黏在通文機上，伸手輕輕撥了撥銅活字。那些字模嚴絲合縫，轉(zhuǎn)動時帶著齒輪的輕響，他拿起旁邊印好的《大明見聞報》，指尖拂過紙面，墨色均勻得沒有一絲暈染，比宮中最好的書吏抄得還要齊整。

“爹，這通文機可不是廢鐵?！敝鞓寺曇魷睾?，卻帶著難掩的興奮，“您看這字，一天能印上萬張，若是用來印農(nóng)書、稅冊，能省多少人力？去年陜西布政使奏報，抄錄《農(nóng)桑輯要》耽誤了農(nóng)時，若是有這機子，不出三日就能印出千本，分發(fā)各縣，百姓學農(nóng)技也能快些?！?/p>

朱元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把《農(nóng)桑輯要》往案上一拍：“快有什么用？能讓地里多打一石糧？我看啊，花功夫造這鐵疙瘩，不如多打幾把鋤頭，讓農(nóng)夫開春能早下地！”他這輩子見慣了餓肚子的滋味，在他眼里，只有攥在手里的糧食才是實在的，那些印在紙上的字，遠不如犁頭劃過土地的聲音讓人踏實。

“爹說的是，鋤頭耕牛自然要緊。”朱標沒反駁，只是拿起一個刻著“稻”字的銅活字，對著光看，“可這通文機，能讓好法子傳得更快。就像去年蘇州府試種的雙季稻，若是把栽種法子印成書，分發(fā)到湖廣、江西，說不定今年就能多收百萬石糧——這難道不是幫著地里多打糧？”

朱元璋悶頭喝了口熱茶，沒吭聲。他何嘗不知道文書傳遞的難處？各地奏報堆積如山，抄錄副本耗時耗力，有時一份水患急報，等送到各縣時，洪水都退了。可他骨子里總覺得，這些“機巧”的東西靠不住，哪有鋤頭刨地來得穩(wěn)當？

朱標卻越看越入神，親自搖動搖柄，銅活字隨著齒輪轉(zhuǎn)動，發(fā)出規(guī)律的“咔嗒”聲，像極了沙漏計時。他刷上墨，鋪上紙，輕輕壓下桿——再掀開時，“勸農(nóng)桑，興水利”六個字躍然紙上，筆畫剛勁，透著股生生不息的勁頭。

“您瞧，”朱標把紙遞過去，眼里閃著光，“這字里的意思，和您平日里教我們的，不是一樣的嗎？都是想讓百姓過好日子。鋤頭能讓地生糧，這機子能讓好法子遍地走，原是相輔相成的。”

“哼，也就你們這些讀書人覺得新鮮?！敝煸白焐弦琅f不饒人，卻伸手摸了摸銅活字，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年輕時用過的犁頭——那犁頭也是這般沉甸甸的，卻能翻出希望的土。

“回頭讓工部再造幾臺，”他忽然道，語氣還是硬邦邦的，“先印農(nóng)書，別的花哨東西，一概不許印。”

朱標心里一喜，連忙應道：“兒臣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