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同躡手躡腳的竊賊,將慘白的光線一絲絲投入空曠得令人心慌的別墅客廳,驅(qū)散了部分黑暗,卻帶不走那浸透在每一寸空氣里的冰冷與死寂。
顧夜宸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背靠著冰冷的落地玻璃門,仿佛在那里扎根了一整夜。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隨意丟棄在腳邊,襯衫領(lǐng)口扯開,露出線條緊繃的脖頸和鎖骨。他微微仰著頭,后腦抵著玻璃,閉著眼睛,但不斷滾動的喉結(jié)和緊蹙的眉峰,暴露了他并未入睡的事實。
手中,那張幾乎被捏碎的假孕檢單,邊緣已然毛糙,紙張因為他掌心持續(xù)的力度和或許……一絲不易察覺的汗意,而變得有些柔軟。
空。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虛感,如同黑洞,在他胸腔里瘋狂旋轉(zhuǎn)、吞噬。這種空,比任何商業(yè)對手的挑釁、比家族內(nèi)部的傾軋、比以往任何一次失去掌控的感覺,都要來得更猛烈,更徹底。
他曾以為這座別墅是他的堡壘,是他掌控一切的權(quán)力象征。可如今,那個被他視為附屬品、理應(yīng)在他劃定的界限內(nèi)安靜存在的女人消失了,這里便瞬間坍圮,成了一座華麗的、卻沒有靈魂的廢墟。寂靜不再是寧靜,而是無聲的嘲諷,嘲笑著他的自負,他的失敗。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開始倒帶。
最初,那個在困境中掙扎,眼神清澈卻帶著孤注一擲倔強的女孩……
簽下契約時,她微微顫抖卻努力挺直的脊梁……
住進這里后,她小心翼翼適應(yīng)豪門規(guī)矩時偶爾出的糗,以及那雙在看到他時,會下意識流露出些許怯懦又隱含期待的眼睛……
雨夜車里,那個他失控的吻,和她之后明顯慌亂又帶著一絲甜mi的心跳……
她被匿名信騷擾后,選擇向他坦白時,那雙帶著委屈和尋求庇護的眼神……
甚至,在便利店外,他救下她后,她守在他病床邊,那雙盛滿了擔憂和后怕的眸子……
畫面最后,定格在那噩夢般的一夜。
他如同被嫉妒和猜忌吞噬的野獸,用最不堪的言語羞辱她,用最粗暴的方式占有她,將她所有的辯解和尊嚴都碾碎在地。
然后,是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不是憤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徹底的絕望與寂滅。仿佛所有的光都在那一刻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灰燼。
當時他被暴怒蒙蔽了心智,只覺得那是她“罪行”被揭穿后的心虛和偽裝。
可現(xiàn)在,在這死寂的、只有他一個人呼吸的清晨,那個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針,帶著遲來的、尖銳無比的穿透力,狠狠扎進了他心臟最深處!
是他!
是他用不容辯駁的懷疑,用冷酷無情的囚禁,用那場帶著懲罰意味的暴行,親手將她眼中最后的光亮掐滅,將她心中可能殘存的、對他或許有過的一絲微弱希冀,徹底摧毀!
“呃……”
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溢出。他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純粹的怒火,而是某種更復雜、更令人心驚的東西——是醒悟過來的、遲到的悔恨,和被這悔恨反復凌遲的痛苦。
他一直以為,掌控即是擁有。用契約,用金錢,用強勢,就能將她牢牢鎖在身邊??伤麖奈聪脒^,人心不是物品,不是靠禁錮和威懾就能永遠留住的。尤其是……當他用最殘忍的方式,踐踏了那可能悄然萌芽的、最脆弱的信任之后。
門外傳來了極其輕微、卻依舊打破了這片死寂的腳步聲。是陳特助。
他站在客廳入口,沒有立刻進來,只是垂首肅立,等待著。他跟隨顧夜宸多年,深知此刻老板周身彌漫的那種低氣壓,比以往任何一次雷霆震怒都更加危險,那是一種瀕臨某種極限的、壓抑到極致的風暴之眼。
“說?!鳖櫼瑰返穆曇羲粏「蓾路鹕凹埬Σ吝^喉嚨。
陳特助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盡可能簡潔地匯報:“先生,唐笑笑那邊……常規(guī)和非常規(guī)手段都試過了,她咬定對林小姐的具體去向不知情,只說提供了最初的逃離幫助,后續(xù)路線是林小姐自己決定的。”
顧夜宸沒有說話,只是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節(jié)微微收緊。
“沈亦白方面,”陳特助繼續(xù)道,“他通過律師正式回應(yīng),承認出于同學情誼,在林小姐求助時提供了有限的、不涉及具體行蹤的信息幫助,但對于林小姐后續(xù)的落腳點和逃離路線,他表示完全不知情,并提供了不在場證明和一些經(jīng)過處理的通訊記錄,暫時……抓不到直接指向他的證據(j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