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窗沿還沾著昨晚落的細雪,晨光把玻璃映成半透明的糖紙色。我盯著畫架上那幅剛收尾的“千人甜”巨型插畫,指尖沾的糖霜在草稿紙上暈開一小片暖黃——九百九十九個角色擠在奶油色的背景里:叼著棒棒糖的幼兒園小孩、舉著姜餅人的白發(fā)奶奶、把藏進圍巾的高中生……每個笑臉都甜得發(fā)亮,可收筆時我總覺得畫布右下角空落落的,像少了塊沒來得及填的奶糖。
剛把洗筆的溫水倒進搪瓷杯,手機震了三下:是編輯發(fā)來的讀者私信截圖,頭一條就是個裹著毛毯的表情包,配文帶著哭腔:“大大!插畫右下角那個蹲在墻角的影子,為什么只有半張笑臉啊?他是不是偷偷難過了?”
我猛地撲回畫架前,鼻尖差點撞上畫布——果然在焦糖色的墻根下,縮著個攥著半塊融化奶糖的小人:灰外套裹得嚴嚴實實,帽檐壓得遮住眉眼,露出來的半張臉只勾了半截嘴角,像被誰咬了一口的軟糖。這是昨天趕稿到凌晨三點時,隨手在空白處添的“占位符”,沒想真被讀者揪了出來。搪瓷杯里的水冒起白汽,我捏著自動鉛筆的指節(jié)有點發(fā)燙:這個“漏網(wǎng)之甜”,好像真該有個屬于自己的故事。
正戳著畫紙上的奶糖漬發(fā)呆,門鈴“叮鈴”響了。開門時冷風裹著甜香撲進來:是樓下“軟糖匣子”烘焙店的林姐,舉著盒還熱乎的焦糖布丁,塑料盒上凝著細密的水珠:“就知道你又熬通宵,這個給你當早午飯——對了,今早有個穿灰外套的男生,買了三塊檸檬糖,付完錢蹲在店門口剝了一塊,咬了半口又包起來,說要‘粘好半張笑臉’?!?/p>
我捏著布丁的塑料勺頓在半空。灰外套、檸檬糖、半張笑臉——這不就是插畫里那個影子的“現(xiàn)實版”?
趿著拖鞋往樓下跑時,雪又飄了起來,落在圍巾上像碎糖粒。烘焙店的玻璃門還留著男生的掌印,林姐指著街對面的公園長椅:“喏,蹲那兒呢,手里攥著糖紙沒松過。”
長椅上的男生果然裹著灰外套,帽檐壓得很低,腳邊堆著半袋沒拆的馬卡龍包裝袋——袋子上印著“新手甜點師的第一次嘗試”。我抱著布丁走過去時,他正好把那塊咬了半口的檸檬糖舉到眼前,指尖在糖紙上蹭了蹭,聲音輕得像化了的奶糖:“明明按食譜放了三倍糖,怎么還是有點苦啊?!?/p>
原來他是上周剛辭職轉行的甜點師,昨天第一次出攤賣馬卡龍,結果烤焦了整整兩盤,最后只賣出去三塊——還是隔壁花店的阿姨看他凍得發(fā)抖,硬塞錢買的?!氨緛硐氘媯€笑臉貼在包裝袋上,結果筆沒水了,只勾了半張?!彼寻櫚桶偷奶羌堈归_,上面果然有半截歪歪扭扭的嘴角,“想著把糖吃甜一點,說不定笑臉就能粘好了?!?/p>
風把他的畫吹得軟乎乎的,我忽然想起插畫里那個影子:攥著半塊奶糖,藏在九百九十九個甜的角落。
跑回畫室時,搪瓷杯里的水已經(jīng)涼透了,但畫紙上的奶糖漬反而暈得更暖。我把男生的灰外套、皺糖紙、半盤烤焦的馬卡龍都添進插畫的右下角——這次沒畫完整的笑臉,只在他攥著奶糖的指尖,多勾了一小滴糖霜,像剛落的雪。
等補完最后一筆,手機又震了:是編輯轉發(fā)的新私信,還是那個帶哭腔的表情包,后面跟著一串亮晶晶的感嘆號:“大大!我看到那個影子的指尖啦!是糖霜對不對?他的笑臉馬上就要粘好啦!”
我對著畫布笑起來,指尖沾的糖霜又在草稿紙上暈開一片——原來甜從來不是擠在人群里的光亮,是藏在角落的半塊糖,是沒畫完的嘴角,是有人愿意蹲下來,陪你等它慢慢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