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兩遍、三遍……朱元璋面上的神情越來越激動,甚至已經開始有些發(fā)紅:“兩千六百七十一斤!不會錯,咱看著他種下去的,一共算了五遍,加上最開始那次,算了六遍,錯不了!”
“難怪那小狼崽子說這是潑天的功勞……”
“尋常作物十倍以上的產量,這不是潑天的功勞是什么?兩千六百七十一斤!兩千六百七十一斤吶??!”
“兩千六百七十一斤……嗚嗚嗚……”
反復確認了這個數據之后,朱元璋的不自信也漸漸轉變?yōu)榱俗孕?、高興、欣慰、激動……甚至開始六神無主地重復著這個他連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說著說著,便開始止不住地嗚咽起來。
從低聲的、壓抑著的嗚咽,到漸漸開始壓抑不住,乃至最后直接繃不住,竟是放開聲地哭了起來。
不怪他沒了帝王的矜持。
沒了洪武大帝的威嚴。
此刻的完全失控,其實也并非一個單一的原因。
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多方面積攢堆積而不受控制爆發(fā)的情緒——前腳剛剛得知死了兩個兒子,他心里的悲痛自然不言而喻的,但他好歹也勉強壓住了,可現在收到這顆紅薯,尤其是知道這玩意兒具體是什么,一時的百感交集,從小到大的陰影和苦楚的一同爆發(fā)……
試問這樣的情況下,可還能有任何人能夠完全壓抑住,讓自己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他是洪武大帝,但他的第一身份,終究是一個人!
他骨子里從來沒有擺脫過農民的身份,沒有擺脫過年少時期的苦難與悲傷,那時候,他才八九歲的年紀,鬧饑荒,沒糧食,一家子餓死了大半,自己是吃了家里人僅剩下的一把米,這才活了下來的!
“要是……要是當年……”
“要是當年也能有這樣的東西,即便是出了大饑荒,必然也不至于和咱家里當初這樣……嗚嗚嗚嗚……”
“或許……咱爹可以活下來,咱娘可以活下來,咱的哥哥姐姐也都能活下來!能吃上一口飽飯……嗚嗚嗚嗚……”
“小狼崽子是離經叛道了點,可咱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沒說錯,咱小時候一家子是真餓死了一大半的,要是有畝產這么高的東西,沒受災的地方種上些……”
“咱當年為什么走上了造反的路子?還不是因為饑荒,因為吃不上飯?那年月,要是咱家能吃上一口飽飯,咱斷然不會造反,這世上只會多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朱重八,絕不會有后來的大明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也沒想到。
三個月前那支讓他暴跳如雷的箭矢,如今正中眉心。
不!眼前的這顆紅薯,是幾十年前的箭矢!現在才端端正正地打中了他的眉心!
今日諸多積攢下來的情緒,在此刻全然爆發(fā),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竟是哭得像個月子里的娃!——這里哪兒還有什么洪武皇帝,只有一個吃不上飯還沒了親人的孩子罷了。
哭了好一會兒。
朱元璋死死盯住那顆只被咬了幾口的紅薯,而后直接拿起來往自己嘴里塞,也不管是不是陸威還咬過一口的地兒,他就直接囫圇吞棗般,一個勁兒地往自己嘴里送。
一張嘴,腮幫子都鼓得滿滿的。
那年月,要有這東西,哪還管臟不臟,有沒有人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