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道在晨光中蜿蜒東去,夯土路面被無數(shù)車轍與足跡磨得光滑如鏡,兩旁是深秋時節(jié)略顯蕭索的林木。時近已時,道上行人漸多,有推著獨輪車運送陶罐的販夫,有趕著羊群往市集去的牧人,更多的是三五成群、背負(fù)行囊的役夫與商旅??諝庵袕浡鴫m土、牲口糞便以及遠(yuǎn)方炊煙混合的市井氣息。
阮桀與玉樹混在人群中,不急不緩地走著。阮桀一身暗褐色少府護(hù)衛(wèi)號衣,腰佩制式短劍,步伐穩(wěn)健,目光平視前方,刻意收斂了周身非凡氣質(zhì),只偶爾掃視四周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玉樹則扮作仆役,穿著灰色的麻布短褐,頭發(fā)簡單束起,臉上抹了些塵土,低眉順眼地跟在阮桀身后半步,懷中小心揣著那包錢幣和腰牌。
兩人的裝扮在道上并不顯眼。秦法嚴(yán)苛,行旅皆需驗看傳符,即是通行證,但因驪山工地物資人員往來頻繁,持有少府腰牌者往往能得關(guān)卡吏員行個方便。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一處夯土壘砌的簡易關(guān)隘,數(shù)名持戟兵士把守,一名文吏模樣的中年人坐在道旁木案后,查驗過往行人的符傳。排隊等候的隊伍不長,約十余人。
阮桀示意玉樹跟上,兩人排在隊伍末尾。他暗中觀察那查驗吏員,只見其面色焦黃,眼袋深重,查驗時雖依循規(guī)章,卻明顯帶著不耐煩的神色,對衣著光鮮些的行商盤問較細(xì),對普通役夫則草草看過便揮手放行。
輪到他們時,阮桀上前一步,將腰牌雙手遞上,沉聲道:“少府工丞屬下車護(hù),奉命往藍(lán)田督辦石料,歸程途中車輛損毀,與同僚先行返程稟報?!彼捳Z簡潔,帶著下級吏員常見的恭敬與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
那吏員接過腰牌,翻看背面刻印,又抬眼打量阮桀與玉樹。玉樹適時低下頭,做出畏縮模樣。
“車護(hù)?”吏員將腰牌在手中掂了掂,慢條斯理道,“既有腰牌,傳符何在?”
阮桀面不改色:“傳符隨車駕主吏,車輛損毀時混亂,恐遺失在散落貨物中,已遣人回尋。軍情急務(wù),不敢耽擱,還請上官通融?!闭f著,他右手看似無意地拂過腰間,一枚沉甸甸的半兩錢從袖口滑出,極隱蔽地壓在腰牌下,一同遞回。
那吏員手指觸到錢幣,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臉色稍霽。他假意又看了看腰牌,點頭道:“既是少府公差,且記下名籍。過去吧。”他在簡牘上劃了幾筆,將腰牌遞還,那枚錢幣已不見蹤影。
“謝上官。”阮桀接過腰牌,帶著玉樹從容通過關(guān)卡。
走過關(guān)隘數(shù)十步,玉樹才微微松了口氣,低聲道:“這些胥吏……”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阮桀淡淡道,將腰牌收起,“秦法雖密,終需人行。此等微末伎倆,古今皆同?!?/p>
兩人繼續(xù)東行。日頭漸高,秋陽雖不烈,但長途步行仍覺燥熱。道旁開始出現(xiàn)零星田舍,阡陌間有農(nóng)人正收割晚粟,金黃的穗浪在風(fēng)中起伏。更遠(yuǎn)處,驪山青灰色的輪廓逐漸遠(yuǎn)去,前方地平線上,渭水平原的廣闊景象慢慢展開。
正行間,后方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與車輪滾動聲。阮桀側(cè)身讓至道旁,只見三輛裝飾頗為華美的安車,就是有篷蓋的馬車在十余名騎士護(hù)衛(wèi)下疾馳而來。拉車的皆是肩高體壯的河曲駿馬,車轅上插著的旌旗以玄色為底,繡有復(fù)雜的云鳥紋飾——這是卿大夫以上官員的儀制。
車隊速度很快,道上行人紛紛避讓,塵土飛揚。
阮桀目光掃過中間那輛安車,車窗垂著細(xì)竹簾,看不清內(nèi)里,但他敏銳地感知到,車內(nèi)有一股隱晦卻異常的能量波動,并非武道煞氣,也不是煉氣士的靈氣,而是一種陰柔、綿密、帶著藥石與草木氣息的奇異力量。且這股力量似乎有些不穩(wěn),如同平靜水面下的暗流。
就在車隊即將掠過他們身旁時,中間那輛安車的左輪突然碾過一塊凸起的石頭,車身猛地一顛!
“哎呀!”車內(nèi)傳出一聲低呼,似是女子聲音。
緊接著,車窗簾幔被一只白皙修長、指甲修剪整齊的手猛地掀開,一張年輕卻蒼白如紙、眉宇間帶著濃濃病氣的臉龐探了出來。那是個約莫二十余歲的青年男子,頭戴鹖冠,身著深衣,雖在病中,儀態(tài)依舊矜持。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角竟隱隱有血絲滲出。
“停下!快停下!”他邊咳邊急聲道,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車隊驟然減速。護(hù)衛(wèi)騎士們訓(xùn)練有素地散開警戒。一名身穿褐色深衣、管家模樣的老者慌忙從后面一輛車上下來,小跑到青年車旁,焦急問道:“公子,您無恙否?可是顛著了?”
那被稱作“公子”的青年又咳了一陣,才勉強(qiáng)平復(fù),用絲帕拭去嘴角血漬,虛弱道:“無妨,老毛病了。車內(nèi)氣悶,我想下來透口氣?!?/p>
“公子,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風(fēng)又大,恐對貴體不利啊?!惫芗覄竦?。
青年卻擺擺手,已有仆役放下車凳。他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下了車。只見他身形瘦削,裹在厚厚的錦袍中仍顯單薄,面色在陽光下更顯慘白,唯有一雙眼睛,雖因病痛而有些失神,卻依舊能看出原本的聰慧與靈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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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車后,深深吸了幾口氣,目光無意間掃過道旁避讓的行人,在阮桀和玉樹身上略微停頓了一瞬。阮桀此刻已將氣息收斂至與普通人無異,玉樹更是低頭垂目,但青年眼中卻閃過一絲極細(xì)微的疑惑,隨即被更劇烈的咳嗽打斷。
“公子,您還是回車上吧,老奴讓人熬的湯藥應(yīng)該快好了?!惫芗以俅蝿竦馈?/p>
青年點點頭,正要轉(zhuǎn)身,忽然腳下一軟,若非婢女?dāng)v扶及時,幾乎摔倒。他喘息著,苦笑道:“看來,真是走不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