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抉擇時刻（第1頁）

那一萬多元錢，被母親小心翼翼地藏在米缸最深處，用干燥的米粒緊緊包裹著。家里氣氛依舊壓抑，余不揚(yáng)自那晚后，幾乎不與余慶母子說話，偶爾投來的眼神，混雜著惱怒、不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或許是挫敗。余慶不再理會他，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位五舅爺身上。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每一天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余慶幫著母親干農(nóng)活，心卻早已飛到了山外。他反復(fù)咀嚼著那天酒席上五舅爺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試圖從中解讀出更多的信息?！皶唷?、“話少了點(diǎn)”、“不錯”……這些碎片化的評價，在他腦海里不斷組合、拆解，時而讓他充滿希望，時而又讓他墜入深淵。

他甚至開始模擬見到五舅爺時該說什么，怎么站，怎么遞煙（雖然他沒錢買好煙），怎么表達(dá)自己的決心和渴望。他知道，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面試”。

終于，在奶奶回來后的第五天，消息傳來了。奶奶拄著拐杖，悄悄來到余慶家，避開在院子里劈柴（把木頭當(dāng)作出氣筒）的余不揚(yáng)，對余慶和母親低聲道：“五叔那邊……松口了。讓你們明天晌午，去鎮(zhèn)上的‘悅來茶館’碰個頭，他有點(diǎn)事要問問慶娃子?！?/p>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機(jī)會來了！

悅來茶館是鎮(zhèn)上唯一一家像樣的茶館，平時多是些鎮(zhèn)上的干部或有點(diǎn)頭臉的人物光顧。第二天，母親特意給余慶換上了一件半新的白襯衫，雖然洗得有些發(fā)黃，但紐扣扣得一絲不茍。她自己則還是那身藍(lán)布衣裳，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母子二人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茶館門口，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站著等待。陽光有些刺眼，余慶的手心因為緊張而不斷冒汗。

準(zhǔn)時，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普車（雖然是地方牌照，但那硬朗的線條依然醒目）停在茶館門口。五舅爺穿著一件普通的夾克，但身姿筆挺，步伐沉穩(wěn)地走了下來，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的母子倆。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頷首，率先走進(jìn)了茶館，找了個靠窗的雅座。

“坐?！蔽寰藸?shù)穆曇舨桓?，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場。

母親有些拘謹(jǐn)?shù)刈?，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余慶則挺直腰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些，依言坐下，目光恭敬地看著五舅爺。

“喝茶自己倒?！蔽寰藸斨噶酥缸郎系牟鑹?，然后目光如炬地看向余慶，“余慶，你想跟我去部隊？”

“是！五舅爺！”余慶回答得斬釘截鐵，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但眼神沒有絲毫回避。

“為什么？”問題直截了當(dāng)。

余慶深吸一口氣，來之前他想了無數(shù)種回答，炫耀理想，或者訴苦。但此刻，他選擇了最真實，也最可能打動對方的一種：“我想換個活法。家里情況不好，考大學(xué)的路斷了，留在山里……我看不到出路。部隊能鍛煉人，我想去拼一把，給自己掙個前程！”

他沒有過多渲染父親的不是，也沒有刻意賣慘，只是陳述了一個冰冷的事實和他不甘于此的決心。

五舅爺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他又問了幾個問題：怕不怕吃苦？知不知道部隊紀(jì)律嚴(yán)？有什么特長？（余慶老實回答：力氣還行，能吃苦，沒別的特長。）

問完，五舅爺沉默了片刻，目光轉(zhuǎn)向一直緊張得不敢呼吸的母親：“表姐，孩子有這個心，是好事。但話我得說在前頭?！?/p>

母親連忙點(diǎn)頭：“五叔您說?！?/p>

“第一，部隊不是享福的地方，掉皮掉肉是常事，甚至有危險。第二，我雖然是個小領(lǐng)導(dǎo)，但規(guī)矩不能破，進(jìn)去了，一切得靠他自己，我不會給他任何特殊照顧，混成啥樣，看他自己本事。第三，這一路上，直到安置下來，花銷不小，這錢……”

“錢我們準(zhǔn)備好了！”母親急忙接口，從懷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用牛皮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推到五舅爺面前，“這是一萬二千塊錢，五叔，您看夠不夠？不夠我們再想辦法！”她的聲音帶著懇求和孤注一擲的顫抖。

五舅爺看了一眼那牛皮紙包，沒有立刻去碰，而是重新看向余慶，眼神深邃：“最后問你一次，真想好了？現(xiàn)在反悔，拿著這錢，還能做點(diǎn)小買賣，或者學(xué)門手藝?！?/p>

余慶沒有絲毫猶豫，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diǎn)頭：“想好了！五舅爺，我不反悔！再苦再累，我認(rèn)！”

五舅爺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鐘，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終于，他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伸手拿過了那個沉甸甸的牛皮紙包，隨手掂了掂，塞進(jìn)了夾克的內(nèi)兜。

“行。三天后，早上六點(diǎn)，鎮(zhèn)子?xùn)|頭路口，有車去省城。帶上身份證，還有……換洗衣服別多帶，部隊有發(fā)放?！彼酒鹕?，語氣恢復(fù)了之前的平淡，“準(zhǔn)時到，過時不候?！?/p>

說完，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徑直起身，大步離開了茶館。吉普車發(fā)動，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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