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1章 青石臺階（第1頁）

青峰鎮(zhèn)人民政府的院子，比余慶想象的要陳舊許多。一棟褪色的三層辦公樓，墻皮有些斑駁，院子當中孤零零地立著一根旗桿，國旗在夏日的熱風里無精打采地垂著。與他待過的那些規(guī)劃嚴整、充滿肅殺之氣的軍營相比，這里透著一股被歲月浸泡過的、緩慢而真實的生活氣息。

報到那天，他特意穿上了那身最好的便裝——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夾克和一條深色褲子，整個人收拾得干凈利落。組織委員是個笑容和藹的中年女性，簡單談話后，親自把他帶到了位于一樓東頭的綜合治理辦公室。

綜治辦的門敞開著，一股混雜著舊報紙、煙味和廉價茶葉的味道撲面而來。辦公室不大，靠墻放著幾個深綠色的鐵皮文件柜，漆面已經(jīng)磨損得露出了底子。三張老舊辦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滿了卷宗、表格和各式各樣的茶杯。一個五十歲上下、頭發(fā)稀疏、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男人抬起頭，他是主任老馬。旁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正在埋頭寫材料的女同志，姓劉。還有一個空位，顯然是留給他的。

“老馬，劉姐，這是新來的余慶同志，部隊轉業(yè)回來的，以后就在咱們綜治辦了?！苯M織委員介紹道。

老馬放下報紙，推了推眼鏡，上下打量了余慶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點了點頭：“嗯，來了就好。坐吧?！闭Z氣平淡，帶著一種久坐機關特有的倦怠。

劉姐則熱情些，笑著招呼：“小余是吧？快坐，地方小，別介意啊?！?/p>

余慶微微躬身：“馬主任，劉姐，以后請多指教?！彼穆曇舨淮?，但沉穩(wěn)有力，姿態(tài)不卑不亢。

老馬指了指那個空位，又補充了一句：“咱們這兒，沒什么大事，就是些雞毛蒜皮，調解糾紛，寫寫材料，應付檢查。你先熟悉熟悉環(huán)境?！闭f完，又拿起報紙，擋住了臉。

劉姐低聲對余慶說：“別介意，老馬就這性格。來，這些是咱們綜治辦近期的文件和簡報，你先看看?！彼七^來一摞材料。

余慶道了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桌椅有些搖晃，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重心，讓自己坐得筆直。他翻開那些材料，里面大多是縣里下發(fā)的關于平安建設、信訪維穩(wěn)的通知，以及鎮(zhèn)上一些矛盾糾紛的調解記錄。字里行間，是另一個世界的規(guī)則和語言。

這里沒有嘹亮的軍號，只有隔壁辦公室隱約傳來的電話鈴聲和交談聲；沒有訓練場的口號，只有老馬偶爾翻動報紙的窸窣聲和劉姐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襲來，但他很快調整好心態(tài)，如同潛伏時調整呼吸一樣，將注意力完全投入到眼前的文字中。

他看得很仔細，不僅僅是看內(nèi)容，更是在學習基層公文的行文格式、辦事流程，揣摩那些調解記錄背后的人情世故和解決思路。他發(fā)現(xiàn)，很多看似簡單的鄰里糾紛、家庭矛盾，背后往往牽扯著復雜的歷史積怨和現(xiàn)實利益，解決起來遠不是一句“服從命令”那么簡單。

下午，老馬被叫去開會，辦公室里只剩下余慶和劉姐。劉姐是個健談的人，一邊整理檔案，一邊和余慶閑聊。

“小余，在部隊是干啥的呀？看你這身板，像是特種兵？”劉姐好奇地問。

余慶笑了笑，含糊道：“就是普通步兵，訓練比較苦?！?/p>

“當兵好啊，紀律性強。咱們這兒，有時候就需要點雷厲風行的勁兒?！眲⒔銍@了口氣，“就是有些事兒，光有勁兒不行，得磨?！?/p>

正說著，門口探進一個腦袋，是黨政辦的文書小王，就是之前找余慶幫忙的那個年輕人。

“余哥！你真分到這兒啦！”小王一臉高興，隨即又壓低聲音，“馬閻王沒為難你吧？”

余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馬閻王”指的是老馬，他搖搖頭：“沒有，馬主任讓我先熟悉材料?！?/p>

“那就好?！毙⊥鯗惤c，“馬主任這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唉，反正你慢慢就知道了。有啥不清楚的，問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