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駐村生活,以一種令人不安的“完美”姿態(tài)展開了。
她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開車進村,穿著樸素但質地考究的棉麻襯衫、工裝褲,頭發(fā)扎成利落的馬尾,不施粉黛卻依然眉眼精致。先是到村委會簽到,然后就開始一天的工作——今天幫巖香優(yōu)化公眾號排版,明天陪陳明下田測土壤數據,后天跟老巖支書走訪留守老人。
她甚至學會了當地方言里的幾句問候語,見到老人會主動用生硬的方言打招呼:“阿叔,吃過飯了沒?”雖然發(fā)音別扭,但態(tài)度誠懇,很快贏得了不少老人的好感。
更厲害的是她的專業(yè)能力。駐村第二周,她就聯(lián)系上了省城一家專門做農產品品牌策劃的公司,對方派了設計師過來,免費為芒弄紅米做了一套完整的視覺系統(tǒng)——從logo到包裝到宣傳冊,專業(yè)水準遠非村里自己摸索的能比。
“這家公司的老板是我大學同學,”林薇輕描淡寫地解釋,“聽說咱們村的情況,很愿意幫忙?!?/p>
設計師在村里待了三天,拍了幾千張照片,錄了十幾小時的視頻素材。走的時候,林薇送他們到村口,回頭對余慶說:“等成品出來,紅米的品牌價值至少能提升30%?!?/p>
余慶無法否認這套設計的好。竹筒包裝升級成了可降解的環(huán)保材料,烙印的云紋更加精美,還配了麻繩提手和手寫體的產品卡片。更重要的是,設計師拍的那些照片和視頻——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撫摸稻穗,孩子在大食堂捧著飯碗的笑臉,晨霧中的梯田——每一幀都充滿故事感。
“謝謝。”余慶說。
“不用謝我。”林薇看著他,“我在做我該做的事?!?/p>
她說的“該做的事”遠不止這些。第三周,她通過市委宣傳部的關系,請來了省旅游學院的教授,為芒弄村做了詳細的旅游發(fā)展規(guī)劃。教授在村里考察了三天,臨走時留下一份五十多頁的規(guī)劃草案,從游客接待中心的位置,到手工藝體驗區(qū)的布局,再到民宿改造的標準,事無巨細。
“這份規(guī)劃,市場價至少要十萬?!苯淌谒较聦τ鄳c說,“林薇同志說你們村困難,只收了最基本的差旅費。她很上心。”
余慶知道林薇“上心”,但他更清楚這份“上心”背后的代價。每次開會、每次討論方案,林薇都有意無意地坐在他旁邊;每次下田、每次走訪,她都找機會跟他單獨說話;甚至在大食堂吃飯,她也會“恰好”端著碗坐到他那一桌。
更讓余慶頭疼的是,林薇開始介入村里的日常事務。
一天下午,波巖溫從縣城回來,臉色很難看:“余書記,農資公司那邊……還是不肯給咱們優(yōu)惠價。說咱們紅米種植面積小,量不夠。”
余慶正要說話,旁邊的林薇開口了:“哪家公司?負責人叫什么?”
波巖溫說了名字。林薇點點頭,拿出手機走到一邊打電話。五分鐘后,她回來,語氣平靜:“解決了。他們經理答應按合作社的批發(fā)價給,比市場價低15%。明天就可以送貨?!?/p>
波巖溫愣住了:“林干部,你……你怎么……”
“我爸認識他們市總公司的老總?!绷洲闭f得輕描淡寫,“打了個招呼。”
類似的事情接連發(fā)生。網店遇到平臺審核問題,林薇一個電話解決;紅米檢測報告需要加急,林薇托人三天就拿到;甚至村里想申請“一村一品”示范村,材料遞上去遲遲沒動靜,林薇去了一趟縣農業(yè)局,第二天就批了。
她的能力太強,強到讓人無法拒絕。村里人開始私下議論:“這個林干部,本事真大?!薄坝兴冢枚嗍露己棉k多了。”
老巖支書也找余慶談過:“余書記,我知道你為難。但這個林干部……確實幫了咱們大忙。紅米品牌、旅游規(guī)劃,這些靠咱們自己,三年都搞不定?!?/p>
余慶無法反駁。芒弄村太需要這些資源了,而林薇輕輕松松就能帶來。
最難受的是蘇婷。
又一個周末,她來村里時,正碰上林薇在村委會給干部們培訓“新媒體營銷”。林薇站在白板前,講得神采飛揚,底下的人聽得認真。蘇婷站在門口,看見余慶坐在第一排,偶爾點頭,偶爾記錄。
課間休息時,林薇很自然地拿起余慶的杯子,去飲水機接水,遞給他。余慶愣了一下,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這個細節(jié),像根刺扎進蘇婷心里。
中午在食堂吃飯,林薇又“恰好”坐在余慶旁邊,討論紅米在電商平臺的詳情頁設計。蘇婷坐在對面,低頭吃飯,一言不發(fā)。
飯后,余慶送蘇婷去坐車。兩人走在村道上,一路沉默。
“她很有能力?!碧K婷忽然說。
余慶腳步頓了頓:“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