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第十二章否卦居于泰卦之后,構(gòu)成通達之后的必然閉塞。傳統(tǒng)解讀多將否卦簡單視為“否塞”“不通”之卦,強調(diào)“不利君子貞”的艱難之象,卻忽略了其作為逆境哲學的深層意義。否卦實則是部精密的閉塞現(xiàn)象學——描繪天地陰陽如何通過不相交而致萬物否塞的過程。這不僅是個體處逆的智慧,更是宇宙論意義上陰陽失調(diào)而萬物困頓的根本法則。
否卦本體:天地隔絕的閉塞之象
否卦由下坤上乾組成,坤為地,乾為天,形成“天地不交”的意象。卦辭“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初看似乎強調(diào)否塞之害,實則蘊含深意?!胺裰巳恕狈侵^否定人道,乃指時運否塞非人力可挽;“不利君子貞”謂君子雖正亦難行;“大往小來”指陽氣上升、陰氣下降,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
“否”字甲骨文象形為口出惡氣之狀,《說文解字》釋為“不也”,但本義實為閉塞不通。清代學者焦循在《易章句》中洞察到:“否者,塞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睖蚀_把握了否卦中不交與閉塞的辯證關(guān)系。
《彖傳》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
的論述需要深入詮釋?!疤斓夭唤弧狈侵^天地分離,而是天氣不降、地氣不升的隔絕狀態(tài)?!吧舷虏唤弧敝干鐣用娴纳舷赂糸u,“天下無邦”謂國家失序。這揭示了閉塞的根本原因:陰陽不交、上下不通。
“天地不交”的意象尤具深意:天在上而氣不降,地在下而氣不升,形成天地隔絕的閉塞狀態(tài)。這與泰卦“天地交泰”的和合之象形成鮮明對比:泰卦強調(diào)交融通達,否卦注重隔絕閉塞。否卦所處的正是那個陰陽失調(diào)、萬物困頓的艱難時刻。
六爻深析:處否之道的六重境界
否卦六爻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處否智慧展開過程,每一爻代表在不同情境下的應(yīng)對之道。這個歷程不是簡單的消極忍受,而是逆境中守正智慧的具體展現(xiàn)。
初六“拔茅茹,以其匯,貞吉亨”,展示否塞的初始狀態(tài)?!鞍蚊┤恪敝赴蚊┎葸B帶其根,“以其匯”謂同類相從。爻辭強調(diào)在否塞之初尤需同志相守,貞正自守可獲亨通。唐代孔穎達《周易正義》疏:“處否之初,志在守正。茅之為物,根相牽連,猶君子之道,同志相守?!边@種困境中的團結(jié)精神,是中國處世哲學的重要智慧。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代表包容順承的處境?!鞍小奔窗莩许槪靶∪思敝^小人得勢,“大人否亨”指君子困頓。這描繪了否塞時期的特殊現(xiàn)象:邪氣得勢,正氣受阻。如《論語》所言“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真正的考驗在于困境中能否持守正道。
六三“包羞”,揭示含羞忍辱的境遇?!鞍摺奔窗菪呷瑁珥n信胯下之辱,勾踐臥薪嘗膽。這并非提倡屈辱求生,而是警示否塞時期可能面臨的尊嚴考驗。如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羞辱有時是成就大業(yè)的必要磨練。
九四“有命無咎,疇離祉”,展現(xiàn)轉(zhuǎn)否為泰的契機?!坝忻敝斧@得天命,“無咎”謂沒有災(zāi)禍,“疇離祉”指同類共得福佑。這體現(xiàn)了否塞中的轉(zhuǎn)機:堅守正道終獲天命,同志相隨共得福佑。如《尚書》所言“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天命終將眷顧有德者。
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代表否塞的終結(jié)?!靶莘瘛奔捶袢V梗按笕思敝^君子獲吉,“其亡其亡”警示居安思危,“系于苞?!庇鞲€(wěn)固。這描繪了否極泰來的境界:通過持守正道而終結(jié)否塞,但仍需時刻警惕。
上九“傾否,先否后喜”,揭示否塞的徹底轉(zhuǎn)變?!皟A否”指否塞傾覆,“先否后喜”謂先困后通。這最后爻體現(xiàn)了中國哲學特有的“物極必反”智慧:否塞至極必然傾覆,困頓之后必有欣喜。
否卦的逆境哲學:守正待時的智慧
否卦蘊含深刻的逆境哲學?!胺瘛钡谋举|(zhì)是“塞”——陰陽不交而產(chǎn)生的閉塞狀態(tài)。這種逆境觀在中國文化中源遠流長:《論語》謂“君子固窮”,《孟子》言“窮則獨善其身”,都是對處逆智慧的深刻闡述。
與西方強調(diào)改變環(huán)境的進取精神不同,否卦體現(xiàn)的是中國“守正待時”的逆境觀——在不可改變的環(huán)境中持守正道、等待時機。如《中庸》所言“君子居易以俟命”,將守正待時作為處逆的根本智慧。
《象傳》
“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
需要正確理解?!皟€德辟難”不是簡單的節(jié)儉避禍,而是如《老子》“治人事天莫若嗇”的修養(yǎng)功夫,通過儉德來度過艱難時期?!安豢蓸s以祿”則警示在否塞時期不可追求榮祿,而應(yīng)專注于道德修養(yǎng)。
否卦與儒家處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