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在刑臺與荒野之間:救贖本性的存在之路
《駢拇》的終極啟示在篇末寓言中昭然:
“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策讀書;問谷奚事,則博塞以游。二人者,事業(yè)不同,其于亡羊均也?!?/p>
牧羊人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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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讀書求道(喻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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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游戲玩樂(喻常人)
“亡羊”同質(zhì):無論追求圣賢之道或世俗之樂,都同樣迷失了生命本真(“亡羊”)。
伯夷與盜跖的并置更具爆破力: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
圣盜同質(zhì)論:道德圣徒與江洋大盜,本質(zhì)都是“殘生傷性”的殉道者。
價值虛妄性:世俗的善惡評判在此徹底失效(“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
救贖之路在于回歸“天放”: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愧乎道德”:對世俗道德的自覺疏離(“愧乎”)。
超越二元:既不執(zhí)守仁義(“不為仁義之操”),也不墮入放蕩(“不為淫僻之行”)。
“天放”之境:在價值真空中重獲存在的本真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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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馬塵埃:在文明規(guī)訓(xùn)之外重獲生命主權(quán)
《駢拇》是莊子哲學(xué)射向文明心臟的穿甲彈。它以“駢拇枝指”的生理異變,隱喻仁義禮法對自然本性的病理改造;以“鳧脛鶴膝”的存在差異,解構(gòu)一切價值評判的虛妄性;最終在“伯夷盜跖同殉”的駭世宣言中,轟塌了道德圣殿的千年基業(yè)。
當(dāng)基因編輯技術(shù)試圖“修正”自然多樣性,當(dāng)算法道德主義規(guī)訓(xùn)人類情感,《駢拇》的警醒如荒野長風(fēng):所有以“完善人性”為名的工程,實則是奧威爾式的思想改造。莊子為我們保存了最后的精神火種——那在“天放”之境中自在奔騰的生命野性。
真正的救贖不是道德升華,而是存在的去蔽:剝除仁義禮法的人造鱗甲,讓生命如野馬塵埃般在宇宙間自由浮沉。當(dāng)人類停止對自然的殖民,當(dāng)價值評判的刑具銹蝕腐朽,我們將重獲“織而衣,耕而食”的樸素尊嚴,在文明廢墟之上重建“禽獸可系羈而游”的本真世界。這既是哲學(xué)的終極覺醒,也是生命對自身主權(quán)的莊嚴復(fù)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