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姐!儂怎么了?淋成這樣?”菱紅趕緊拿毛巾過來。
玲子沒有理會,徑直走到吧臺后面,翻箱倒柜,找出一個舊相框。相框里,是她和寶總在夜東京開業(yè)時的一張合影。照片上,她笑得燦爛,寶總站在她身邊,眼神溫和。她曾視若珍寶。
玲子看著照片,眼神空洞,嘴角卻勾起一抹凄厲的冷笑。她拿起相框,走到后廚的灶臺邊。
“玲子姐!儂做啥?!”菱紅驚呼。
玲子沒有回答。她擰開煤氣灶開關,“噗”的一聲,幽藍的火苗竄起!她毫不猶豫地將相框,連同里面那張承載著她無數(shù)美好幻想的照片,一起按在了火焰上!
火焰瞬間吞噬了相紙!寶總溫和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變形,最終化為灰燼!空氣中彌漫著塑料燃燒的刺鼻氣味。
玲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照片化為灰燼,眼神冰冷得如同萬年寒冰。她關掉煤氣,拿起火鉗,將燒得焦黑的相框殘骸夾起,扔進垃圾桶。
“玲子姐……”芳妹嚇得聲音都變了。
玲子轉過身,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上,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浴火重生般的決絕和清醒。她看著菱紅和芳妹,一字一句,聲音清晰而冰冷:
“從今往后,夜東京,只賣真酒,不做假夢!首飾跟男人,將就不如不要!”
第二天,雨過天晴。陽光透過夜東京的玻璃窗,灑下斑駁的光影。玲子換上了一身干凈利落的棉麻襯衫,頭發(fā)松松挽起,不施粉黛,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昨夜那個在雨中崩潰、在火中焚燒的女人從未存在過。
菱紅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玲子,欲言又止。她昨晚被玲子的舉動嚇壞了,也隱約猜到了原因。她心里憋著一股氣,替玲子不值,也替自己不值(她一直暗戀陶陶,但陶陶眼里只有芳妹)。她拿起吧臺上玲子昨晚摘下的那對珍珠耳環(huán)——那是寶總很久以前送的,玲子一直戴著。
“玲子姐,這耳環(huán)……”菱紅猶豫著問。
玲子瞥了一眼那對在陽光下閃著溫潤光澤的珍珠耳環(huán),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她走過去,拿起耳環(huán),看也沒看,徑直走到門口,在菱紅和芳妹驚愕的目光中,揚手將耳環(huán)狠狠扔進了街角的垃圾桶!
“假的!”玲子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弄堂里,“統(tǒng)統(tǒng)是假情假意!不值一錢!”
菱紅看著玲子決絕的背影,又想起昨晚寶總給汪明珠披大衣的場景,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心頭!她抓起吧臺上半瓶沒喝完的紹興花雕,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也點燃了她壓抑已久的情緒!
“假情假意?哈哈哈!”菱紅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帶著哭腔和濃濃的醉意,“何止是假情假意!簡直是……是濫情!是薄情!寶總!儂個沒良心的!儂送每個女人珍珠耳環(huán)!汪小姐有!玲子姐有!我呢?我菱紅有沒有?!儂當我是什么?!當夜東京是什么?!”
她搖搖晃晃地走到玲子面前,指著她的鼻子,醉眼朦朧,聲音尖銳而悲憤:“玲子姐!儂醒醒吧!儂以為儂是誰?儂以為夜東京是什么地方?是儂的避風港?是寶總的退路?儂看看!儂看看汪小姐!儂看看她身上的大衣!儂看看她眼里的淚光!儂的眼淚值幾鈿?儂的真心值幾鈿?!”
玲子靜靜地看著菱紅發(fā)酒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菱紅見玲子不說話,更加激動,她一把抓住玲子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質問:“玲子姐!儂告訴我!儂是不是……是不是寶總的退路?是不是他累了、傷了、無處可去的時候,才會想起的……那個老地方?!”
玲子身體微微一僵。菱紅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精準地刺中了她心底最隱秘、最不愿承認的角落。是啊,夜東京,對她而言是家,是港灣。但對寶總而言呢?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可以短暫??俊⒀a充給養(yǎng)、然后繼續(xù)遠航的……碼頭?一個永遠在等待的……退路?
就在這時,小閑推門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玲子姐,這是寶總讓我送來的,上個月夜東京的分紅。”
玲子看著那個信封,又看看小閑,再看看醉醺醺、淚流滿面的菱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種徹底的釋然和冰冷的清醒。
她沒有接信封,而是走到吧臺后,打開一個上鎖的小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存折——那是她多年積蓄,是她的退路,也是她的依靠。她拿著存折,走到小閑面前,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雙手用力,將存折連同里面的銀行卡,一起撕成了兩半!
“嘩啦!”碎片如同雪花般飄落在地。
玲子抬起頭,目光平靜而堅定地看向小閑,也仿佛穿透了他,看向那個不在場的男人,聲音清晰而有力,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
“回去告訴寶總,夜東京的分紅,我不要了。從今往后,夜東京是我玲子的!跟寶總,再無瓜葛!他的錢,他的情,他的退路……我玲子,不稀罕!”
她轉身,拿起抹布,開始用力擦拭吧臺,動作麻利而專注,仿佛要將所有過往的痕跡,都徹底抹去。陽光照在她挺直的脊背上,映出一個獨立而堅韌的剪影。她不再是那個等待歸航的港灣,她要做自己命運之船的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