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只剩下寶總、小閑、阿四等人,以及靠在江邊欄桿上、渾身虛脫、意識模糊的李李。
江風吹拂著她的長發(fā),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如同易碎的瓷器。她看著寶總向她走來,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保護和關切,心中翻涌著巨大的情緒洪流!愧疚、感激、依賴、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
“寶總……”李李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洶涌而出,“對不起……又連累儂了……欠儂的債……我……我還不清了……”
寶總走到她面前,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輕輕披在她顫抖的身上。他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他伸出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聲音低沉而堅定:“傻話。什么債不債的。朋友之間,不講這個?!?/p>
朋友……李李心頭一震!朋友?她看著寶總那雙深邃而真誠的眼睛,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溫暖,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全身。她漂泊半生,歷經(jīng)滄桑,從未想過,在這冰冷的上海灘,會有一個男人,愿意為她赴湯蹈火,不計回報!這份情誼,比任何債務都更沉重,也更珍貴!
她再也控制不住,撲進寶總懷里,失聲痛哭!壓抑了多年的委屈、恐懼、孤獨和此刻劫后余生的巨大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
寶總身體微微一僵,隨即輕輕環(huán)住她顫抖的肩膀,任由她在自己懷里宣泄著情緒。江風嗚咽,江水奔流,月光下,兩個身影緊緊相擁,仿佛要將彼此融入對方的生命里。
思南路,“玲子家宴”。小院寧靜,竹影婆娑。菱紅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氣呼呼地抱怨:“玲子姐!儂真要把那個魏宏慶留下來?儂看看他那個樣子!笨手笨腳的!昨天差點把湯潑到客人身上!今天又把葛老師點的清蒸鰣魚給上錯了!客人臉都綠了!儂這不是砸自己招牌嗎?!”
玲子正在廚房里切菜,動作麻利,頭也不抬:“菱紅,少說兩句。魏老板剛遭了大難,總得給人條活路。誰還沒個落難的時候?”
“活路?他那種人,活該!”菱紅撇撇嘴,“要不是他瞎折騰,汪小姐能那么傷心?明珠公司能差點被他拖垮?寶總能賠那么多錢?玲子姐!儂就是心太軟!”
玲子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走到門口,看著院子里正在笨拙地擦著石凳的魏宏慶。他穿著玲子找給他的舊衣服,動作僵硬,神情木訥,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張揚和傻氣,只剩下一種被生活徹底擊垮的頹喪和卑微。
“心軟?”玲子輕輕嘆了口氣,眼神平靜無波,“菱紅,儂還記得當年,我?guī)е济?,在東京街頭,身無分文,差點餓死的時候嗎?是誰給了我們一碗熱湯,一個睡覺的地方?”
菱紅愣了一下,不說話了。
“人這一輩子,起起落落,誰說得準?”玲子看著魏宏慶的背影,聲音帶著一絲滄桑,“他是有錯,錯得離譜。但罪不至死。給他個機會,也是給自己積點德。至于手藝……慢慢教吧?!?/p>
她轉身走回廚房,繼續(xù)忙碌。
菱紅看著玲子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那個落魄的身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晚上打烊后,魏宏慶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小院里。月光清冷,照在他佝僂的背上。他面前放著一碟花生米,一瓶最便宜的二鍋頭。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無法麻痹心中的痛苦和屈辱。
白天客人的白眼和嘲諷,菱紅的數(shù)落,自己笨手笨腳出的洋相……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魏老板”風光,想起汪明珠失望憤怒的眼神,想起寶總塞給他銀行卡時的沉重……巨大的落差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他猛地將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
“啊——!”魏宏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他雙手抱頭,蜷縮在冰冷的石凳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無聲的淚水,混合著鼻涕和口水,洶涌而出!他哭得像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他哭自己的愚蠢!哭自己的貪婪!哭自己親手毀掉的一切!哭這冰冷無情、卻又給了他一線生機的世界!
廚房的燈光還亮著。玲子站在窗后,靜靜地看著院子里那個痛哭流涕的身影,眼神平靜無波。她沒有出去安慰,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塊抹布,擦拭著光潔的灶臺。她知道,有些痛,必須自己熬過去。有些路,必須自己走。她能給的,只是一方遮風擋雨的屋檐,和一碗熱湯的溫暖。剩下的,交給時間,也交給……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