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老文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對勁,前兩天他剛剛召見了昭勛閣上的許多重臣,還詢問了一些有關(guān)自己陵墓的事情,甚至多次讓文若留宿宮中,父子二人也不知道談?wù)摿诵┦裁矗C合種種跡象來看,很有可能是在交托后事。
今天,他又召見了自己。
“你最近在忙什么?”
“天寒地凍的,也沒什么事干,多數(shù)時間都在家里躺著,偶爾回臨穎縣看看畜欄里的養(yǎng)殖情況?!?/p>
“今年生了多少牛犢?”
“三千九百二十二頭,有十幾頭死胎,實在救不過來?!?/p>
聽了這話,文訓(xùn)抬起頭,胡須微動,輕嘆一聲:“唉……可惜了,十幾頭,夠多少百姓家中耕畝十年吶……”
頓了頓后,還不等凌晨寬慰,他又自己喃喃道:“近四千頭牛犢,是個好消息,要好好喂養(yǎng)長大,平價售給百姓們,讓他們勞作時能省些力氣,不至于那么勞累辛苦。朕會讓戶部劃銀兩給你,必不會叫你吃虧?!?/p>
“呵呵……”凌晨聞言不禁啞然失笑:
“其實那些銀子我都分發(fā)給了養(yǎng)殖戶和長工們,鼓勵他們盡心盡力照顧牲畜。陛下是知道的,我只想讓咱們大鄭的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并不為錢,而是享受做成事后的成就感?!?/p>
文訓(xùn)將鳥匙放下后,長舒了一口氣,臉色中帶著欣慰,目光中含著留戀與微不可察的悲傷。
“朕雖生于富貴之家,卻也知曉耕織不易、生民多艱。前朝眼高于頂,只顧著籠絡(luò)和打壓世家望族,卻避重就輕,不顧黎民生計。
他們覺得世家望族有糧有人,州郡知府擁兵自重,只要收取了他們的忠心,或者破壞了他們的根基,就能高枕無憂。到底是水中撈月,望梅止渴……”
凌晨想了想,將文訓(xùn)攙扶著坐回坐榻上,立在一旁笑著說道:
“周禮以士大夫御民,諸侯御士大夫,天子御諸侯。前朝也并非不知命,只是唐末以來藩鎮(zhèn)已經(jīng)形成,縱使有心,怕也無力破局。只能堪堪維持局面,不使崩盤,縱使抱薪救火也在所不惜。
這樣的情況,也只有天下大亂才能打破,不經(jīng)歷血與火的洗滌,是無法破而后立的。陛下順應(yīng)天時,剛好趕上了,加之深明大義、體恤百姓,有志之士皆來奔投、能臣猛將盡心輔佐,方能成就一番大業(yè)。
前朝各地諸侯、四方梟雄,兵強馬壯者有之、民殷國富者有之、山川險固者亦有之,卻唯有陛下最終剿滅群雄、橫掃天下、問鼎乾坤。究其原因,乃是梧桐棲鳳凰,云夢聚金鱗啊~~”
文訓(xùn)雙手拄著龍頭拐杖坐在榻邊,聽完后哈哈大笑起來:“你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逢迎上意、溜須拍馬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文訓(xùn)笑著搖了搖頭,也不與凌晨爭辯,伸出手拍了拍旁邊的坐榻,示意凌晨坐到自己旁邊來。
待到凌晨坐下后,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陣惆悵和哀傷。
“朕近來深感疲憊,自覺沉疴,怕是……怕是要大限將至了……”
凌晨聽的眉頭皺起,直視著老文近在咫尺的側(cè)臉,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斑白的發(fā)絲、淡淡的老年斑和萎縮的骨架,內(nèi)心沒來由的一陣悲傷。
來到這個世界以后,自己最親近之人莫過于青檸,其次便是老文了。
君臣、叔侄、同袍、上司與下屬、長輩與晚輩,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