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妖荒祖庭地界,身后是百萬妖族劫后余生般的沉默和被搓禿了脊梁骨的太古妖龍那若有若無的抽泣。李逍遙撐著油紙傘,腳步閑散,仿佛只是逛了個不怎么滿意的菜市場。王鐵柱揉著咕咕叫的肚子,甕聲抱怨:“老大,俺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那群妖精摳得很,連根像樣的骨頭都舍不得給?!比~小機靈則蹲在云上,一邊清點著順來的各種妖族小玩意兒(一串千年妖狐毛做的圍脖,幾顆蘊含劇毒的妖丹,甚至還有妖皇的玉璽印章——被他當成了壓紙的鎮(zhèn)尺),一邊嘖嘖搖頭:“窮酸!是真窮酸!早知如此,還不如去東海的龍宮打秋風呢!”
唯有狗蛋,趴在云端,小肚子圓滾滾的,時不時愜意地打個飽嗝,噴出幾縷若有若無的奇異霞光——那是消化了萬妖血池精華和妖祖頭骨碎末后逸散的能量。它烏溜溜的大眼睛半瞇著,享受著飽腹后的安逸。
“換個地方。”李逍遙傘沿微抬,目光投向遠方虛空,那里空間的褶皺扭曲得異常厲害,如同揉皺后又勉強攤開的舊畫卷?!肮怅幒?,聽起來比這里的骨頭湯有意思。”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油紙傘輕輕一轉。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波動,沒有撕裂空間的狂暴景象,三人一寵連同腳下的祥云,就如同投入靜水中的一滴墨,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層層疊疊的空間褶皺之中。
跨越的過程漫長又短暫,仿佛經(jīng)歷了無盡的歲月,又仿佛只是眨眼一瞬。當周遭景象再次清晰時,眼前的天地已徹底改換。
沒有大海的波濤洶涌,沒有江河的奔騰咆哮。眼前是一片難以形容的“水域”。它并非由液態(tài)的水構成,而是一種粘稠、滯澀、泛著渾濁暗黃色的奇異“流質”。這流質無聲無息地流淌著,速度極其緩慢,仿佛凝固的琥珀,卻又蘊含著一種沉重到讓人靈魂窒息的時間質感。巨大的、形態(tài)詭異的礁石如同墓碑般矗立在流質之中,礁石表面光滑如鏡,清晰地倒映著周圍的一切,但那倒影卻并非是此時此刻的景象,時而模糊不清,時而快速閃爍掠過無數(shù)破碎的影像片段,時而甚至呈現(xiàn)出完全顛倒的、不屬于此刻的畫面。
空氣(如果這里還存在空氣的話)中彌漫著腐朽、沉寂的氣息,帶著歲月獨有的霉味和陳舊感。光線在這里顯得格外吝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黃昏般的、昏黃暗淡的光澤里,沒有源頭,亦不知去向。偶爾有細小的、如同螢火蟲般的銀色光點從暗黃色的流質中逸散出來,在礁石間緩慢飄蕩——那是一縷縷純凈的“時間碎片”,散發(fā)著微弱卻迷人的時光波動。然而,這些碎片很快就會重新被下方粘稠的時間流質吞噬、同化,消失不見。
這里便是“逆光陰?!薄獣r間法則混亂、甚至局部逆流的詭異之地。時間長河在這里淤積、沉淀,形成了這片危險的泥沼。
“嗷嗚…”(好悶…好困…)狗蛋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圓滾滾的身體,時間流逝帶來的遲滯感讓它本能地感到不適。葉小機靈也收斂了嬉皮笑臉,警惕地打量著四周:“乖乖,這地方邪門得很,感覺喘口氣都比外面老得快。”王鐵柱則吸了吸鼻子,眉頭緊鎖:“老大,俺聞不到啥吃的味兒,只有一股…一股爛木頭、舊衣服放了幾百年的霉味兒?!?/p>
李逍遙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這些令人不適的景象上,他的視線穿透了昏黃的光線和粘稠的時間流質,落在了光陰海深處,一塊巨大礁石的頂端。
那里,盤膝坐著一個身影。
一個頭戴破舊斗笠、身披一件滿是補丁、顏色早已暗淡發(fā)黑的蓑衣的老叟。他身形枯槁,一動不動,仿佛本身就是礁石的一部分,已經(jīng)在那里坐化了千萬年。他的手中,握著一根極其簡陋的釣竿——那釣竿似乎就是一根隨處可見的、被時間打磨得光滑的枯枝,前端系著一根近乎透明的、閃爍著極其微弱銀光的細線。
最詭異的是,那根銀色的釣線,并非垂入下方粘稠的時間流質之海,而是筆直地向上延伸,探入了頭頂那片虛無、混亂的空間褶皺之中!
釣竿微微彎曲,透明的釣線繃緊,似乎在虛無中釣著什么沉重的東西。老叟枯槁的手穩(wěn)如山岳,只有指尖偶爾極其細微地顫動一下,仿佛在感知著來自虛空另一端釣獲物的掙扎。
光陰漁夫!
李逍遙的眼神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極其淡漠的、近乎虛無的好奇。他撐著傘,無視下方緩慢流淌、散發(fā)著腐朽氣味的暗黃色時間流質,一步踏出,腳下空間如同水面般自然蕩漾開一圈漣漪,托著他及其身后的三人一寵,徑直朝著那塊巨大礁石無聲滑去。
他們落在礁石邊緣,距離那蓑衣老叟不過十丈之遙。老叟依舊一動不動,仿佛沒有察覺到不速之客的到來,又或者,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垂釣,外界的干擾于他而言,不過是時間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葉小機靈看著那根探入虛無的釣線,捅了捅王鐵柱的胳膊,壓低聲音,帶著慣有的賊兮兮:“你說…老頭兒在釣啥?連個水花都看不見。”王鐵柱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甕聲甕氣:“管他釣啥,看不見的東西,又不能吃。”
李逍遙沒有理會他們的嘀咕,他的目光順著那根透明的釣線,最終落在了懸在老叟身邊的一個同樣破舊的魚簍上。那魚簍由某種看不出材質的枯藤編織,極其古老,散發(fā)著濃郁的時間沉淀氣息。簍口封閉著,看不到里面。
就在三人靠近之時,異變陡生!
嗡——!
那根原本繃緊的透明釣線猛地劇烈震蕩起來!發(fā)出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時空深處的嗡鳴!緊接著,虛無的空間頂端,被釣線繃緊的那一點,猛地爆開一團耀眼的銀色光華!
一條魚!
一條形態(tài)極其奇特的魚!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流動的、近乎虛幻的銀白色,帶著水晶般的剔透質感。魚身不大,只有尺許長短,卻仿佛凝聚了無窮的光陰力量!它的鱗片并非實體,而是由無數(shù)微縮的、快速閃爍變幻的時光碎片構成——春日的嫩芽抽枝,夏夜的流星劃過,秋葉飄零旋轉,冬雪無聲覆蓋…億萬生靈的短暫一生在其中生滅不息!
更奇異的是,它的魚尾擺動間,帶起的并非水流,而是肉眼可見的、如同絲綢般流淌的銀色流光!這些流光劃過虛空,留下短暫的銀色軌跡,軌跡所過之處,空間都微微扭曲,時間流速似乎在它身邊變得紊亂而迅疾!
光陰鯉!傳說中只存在于時空夾縫、汲取時間本源精華而生的奇物!
它劇烈地掙扎著,身軀每一次扭動,都爆發(fā)出強烈的銀色波紋,沖擊著四周的空間,發(fā)出陣陣低沉的、如同歷史車輪碾壓過時間長河的轟鳴!然而,那根看似纖細脆弱的透明釣線,卻牢牢地纏縛在它的身上,任憑它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反而被老叟那枯槁的手,一點點、極其穩(wěn)定地從虛無中拖拽而出!
“乖乖…”葉小機靈看得目瞪口呆,口水差點流出來,“這…這玩意得值多少錢?”
“嗷嗚!”(餓!想吃?。┕返暗难劬λ查g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條掙扎的光陰鯉,小爪子不安分地刨著礁石。那濃郁的時間本源氣息,對它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王鐵柱舔了舔嘴唇,雖然不太明白那魚是什么,但狗蛋想吃,而且那魚身上散發(fā)的“光”看著莫名順眼:“老大,狗蛋餓了?!彼倪壿嫼唵沃苯?。
李逍遙的目光從那流光溢彩、掙扎不休的光陰鯉身上移開,落回了那個枯坐不動的蓑衣老叟身上。老叟依舊保持著垂釣的姿態(tài),斗笠下的陰影遮住了面容,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