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24章 灶膛里的火光（第1頁）

孩童的喊叫劃破暮色，艾琳的手頓在短刃刀柄上。她轉頭望去，只見鄰家小兒追著一條黃狗穿過田埂，笑聲撞在土墻上又彈回空中。她松開刀柄，指尖還殘留著金屬的涼意。

她扛起空布袋往村中走，肩背酸脹，左臂傷口隨著步伐隱隱抽痛。炊煙從各家灶口升起，纏繞著低垂的云。走到補網(wǎng)婦人家門前時，門簾掀開，婦人端著一碗熱湯走出來，遞到她手里。

“進屋吃飯?！眿D人說。

艾琳沒動。自她踏上這片土地，從未有人邀她入屋。糧倉邊分糧是公事，田頭送粥是憐憫，可進屋吃飯不一樣。

婦人沒等她回答，轉身進了屋。門沒關嚴，留一道縫，透出灶膛里的火光。

艾琳把布袋放在門外石臺上，推門進去。屋子不大，墻角堆著漁網(wǎng)和木梭，一張矮桌擺在中央，上面擱著陶碗和黑麥餅。鍋里燉著兔肉，香氣混著柴煙在屋里打轉。婦人坐在小凳上，開始織網(wǎng)，手指翻動，麻線穿梭如常。

艾琳坐下，接過婦人遞來的木勺。湯很燙，她沒急著喝。

“你種的地，苗出得齊?！眿D人低頭織網(wǎng)，聲音平緩，“比村里幾個老把式還穩(wěn)?！?/p>

艾琳低頭看碗，沒接話。

“我男人也這么種過地。”婦人手一頓，麻線纏住指尖，她沒解開，任那根線勒著，“他播三壟，歇一晌，說種子是命，不能糟蹋?！?/p>

艾琳握緊了勺子。

“十年前，黑牙團來收‘保護費’，他不肯交最后一袋麥。他們把他綁走，說送去鹽灣做勞役?！眿D人抬起眼，目光落在灶膛里跳動的火焰上，“后來有人說，在船底看見他的尸首，被鐵鏈鎖著，泡在海水里?！?/p>

屋子里靜下來。只有柴火噼啪一聲，濺出幾點火星。

艾琳把勺子放進碗里，輕輕碰出一聲響。她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她見過死人——貨艙里腐爛的尸體，海盜船上噴濺的血，可那些都是戰(zhàn)斗的結果。而眼前這個男人，只是因為不愿交出一袋糧食，就被拖進深海，連哀嚎都沒留下。

她低頭吃飯。兔肉燉得很爛，她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咽得徹底。黑麥餅粗糲，刮過喉嚨，她也一口沒剩。

婦人沒再說話，只繼續(xù)織網(wǎng)?？椀揭话耄Ｏ率?，從墻角拿出一塊磨刀石，放在桌上，推到艾琳面前。

“防身用?！彼f。

艾琳看著那塊石頭?；液稚?，表面粗糙，邊緣磨出圓角，顯然是常用之物。她伸手去推，婦人卻已站起身，走向灶臺，背對著她舀水。

艾琳沒再拒絕。她把磨刀石攥進手里，石頭還帶著屋里的暖意。她想起自己那把短刃，刀刃已有細小卷口，前幾日插在沙地里當界樁，又被海水泡過，早就該磨了。

但她明白，這塊石頭不是為了磨刀。

她站起身，把石頭塞進腰間布帶，向門口走去。婦人沒回頭，只說了一句：“明天網(wǎng)要補完，別遲到。”

艾琳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夜已初降，村中燈火零星。她站在院中，手里還殘留著磨刀石的觸感。她低頭看著它，忽然覺得沉。這不是武器，也不是工具，而是一份交付——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把守護自己的方式，交給了另一個剛能站穩(wěn)腳跟的外鄉(xiāng)人。

她走出院子，腳步不快，卻每一步都踩實。走到路口，她停下，回頭看了一眼補網(wǎng)婦人家的窗戶。窗紙映著火光，影子靜止不動，像一幅定格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