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倉司管事帶人來查庫存。艾琳遞上申領(lǐng)單和消耗表,數(shù)據(jù)清晰,筆跡工整。管事翻了幾頁,皺眉:“你近來記這么多?咳嗽人數(shù)、氣溫變化、殘羹分量……這些也要錄?”
“為供餐準(zhǔn)確?!彼f,“勞工受寒易咳,多加姜片可減病患;殘羹若夠十人食,便不該倒掉?!?/p>
管事冷哼:“心思太活,不是好事?!?/p>
廚師在一旁開口:“她做事有章法,省下的面確實救了人?!?/p>
管事盯了艾琳一眼:“可以試行,但下次變動須先報備?!?/p>
“是?!彼龖?yīng)道。
眾人散去后,她在灶臺角落刻下一個極小的符號——像船帆,又像箭頭??掏暧媚ú挤磸?fù)擦拭,直到看不出痕跡。
午間輪休,幫工們又聚在一起。一人嚼著黑麥餅,忽然說:“聽說東約克那邊死了三個販香料的,船沉了,尸首都撈不回來?!绷硪蝗私釉挘骸翱刹皇??金銀堆成山,也敵不過一場風(fēng)暴?!彼齻冋f著,目光時不時掃向艾琳。
她低頭吃飯,不接話,也不避開。吃完起身收拾碗筷,經(jīng)過她們身邊時腳步未停。
傍晚她去倉儲區(qū)還桶,路上遇見老仆。老人拄著拐杖,見她走來,低聲問:“最近可安穩(wěn)?”
“還好?!彼f。
“火別熄?!崩掀涂粗帮L(fēng)再大,也得留一點火星?!?/p>
她點頭。老仆走后,她站在原地片刻,才繼續(xù)前行。
那一夜她沒睡。躺在窄床上,手伸進(jìn)枕下,摸到那枚銅釘。它早已磨光棱角,卻仍堅硬。她握著它,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手,想起糧倉地下的鐵脈,想起管家懷表鏈上的反光。
三更天,她起身穿衣,取下賬本,在空白頁寫下:“學(xué)寫字。找書。問價。”然后撕下一頁,折成小方塊,塞進(jìn)鞋底夾層。
天未亮,她已站在廚房門外。門鎖完好,木楔仍在原位。她推門進(jìn)去,點火,燒水,淘米,切菜。一切如常。
廚師來時,她正在稱鹽。他看她一眼,說:“今天第二灶歸你?!?/p>
“是?!彼稹?/p>
他走后,她停下手中活計,望向窗外。遠(yuǎn)處山巒輪廓模糊,晨霧未散。她收回目光,拿起湯勺,輕輕敲了三下鐵鍋。
鐺、鐺、鐺。
聲音短促,沒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