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那包沉甸甸、溫熱的錢,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熨帖著李鐵柱的胸膛,也驅(qū)散了清晨跋涉的寒意和方才在黑市經(jīng)歷的驚懼屈辱。
六毛錢!凈賺!這個數(shù)字在他腦海里反復回蕩,激蕩起前所未有的興奮與力量。
他沒有立刻回家。腳步在岔路口遲疑了一下,便拐向了通往公社衛(wèi)生院的那條土路。
母親那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日夜縈繞在他耳邊,比任何債務和饑餓都更讓他揪心。以前是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病痛折磨,聽著那咳嗽聲將這個家最后一點生氣都咳散。
但現(xiàn)在,他兜里有了活錢!雖然不多,但或許…或許能買點最便宜的止咳藥?
衛(wèi)生院旁邊有個小小的中藥鋪,也兼賣一些最基礎的西藥片劑。李鐵柱攥著口袋里那包錢,在藥鋪門口徘徊了好幾分鐘,手心全是汗。
他從未獨自進過這種地方,心里有些發(fā)怵,更怕藥價高昂,自己這點錢根本不夠,徒增失望。
最終,他還是咬咬牙,掀開了那掛著半舊棉布簾子的門簾,走了進去。
一股濃郁而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店里光線昏暗,只有一個戴著老花鏡、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的老先生坐在柜臺后,正用小秤稱著草藥。
聽到動靜,老先生抬起頭,從眼鏡框上方打量了他一眼,沒什么表情:“抓藥還是買啥?”
李鐵柱緊張得喉嚨發(fā)干,走上前,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大夫…俺…俺想買點…止咳的藥…最…最便宜的那種…”
老先生放下小秤,拍了拍手上的藥末:“止咳的?誰咳?啥癥狀?咳了多久了?”
“俺娘…咳了好些年了…夜里咳得厲害…帶痰…喘不上氣…”李鐵柱盡力描述著,心里忐忑不安。
“哦,老慢支了。”老先生點點頭,似乎見怪不怪,“這毛病難去根。吃點甘草片吧,便宜,也能緩解點?!?/p>
他說著,轉(zhuǎn)身從后面的玻璃柜里取出一個淡黃色的小紙袋,又從一個大玻璃瓶里倒出一些深褐色、圓形的藥片,數(shù)了十片進去。
“一毛錢。”老先生把紙袋放在柜臺上。
一毛錢!李鐵柱心里一緊,這幾乎是他今天利潤的五分之一了!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貼身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數(shù)出十張一分錢的毛票,鄭重地放在柜臺上,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老先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堆皺巴巴的分票,又看了看李鐵柱身上打補丁的褂子,沒說什么,默默收起了錢。
李鐵柱拿起那個小小的、輕飄飄的紙袋,卻感覺它重逾千斤。這里面裝的,是他作為兒子,第一次能實實在在為母親做的、對抗病痛的東西!
他緊緊攥著藥袋,像是攥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快步如飛地往家趕。
推開院門時,日頭已經(jīng)升高了些。小丫正蹲在院子里玩,看到他回來,立刻雀躍地跑過來
“哥!你回來啦!”眼睛卻下意識地往他挎著的籃子里瞟,看到是空的,小臉上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賣完啦?”
“賣完了!”李鐵柱難得地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摸了摸妹妹的頭,目光卻急切地望向屋里。
李母正坐在門檻上捶著腰歇息,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是慣有的、揮之不去的憂慮:“回來了?今兒個…咋樣?沒…沒再碰上啥事吧?”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兒子身上來回掃描,尋找著可能受傷或受驚的痕跡。
“沒事,娘,順利得很?!崩铊F柱走過去,在母親面前蹲下,抑制著激動的心情,先從懷里掏出那個裝錢的布包,塞進母親手里,“娘,您看?!?/p>
李母習慣性地接過布包,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讓她愣了一下。她疑惑地打開,當看到里面那堆遠比往日厚實的毛票和硬幣時,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這…這么多?”她抬起頭,聲音發(fā)顫,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這得…這得有多少?”
“俺沒細數(shù),估摸著毛收入有八九毛,凈賺起碼這個數(shù)!”李鐵柱伸出六根手指,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彩,“六毛!娘,咱一天賺了六毛錢!”
“六…六毛?!”李母像是被這個數(shù)字嚇傻了,反復喃喃著,手指顫抖著去數(shù)那些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蒼白的臉上漸漸涌起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那是極度激動造成的。
“老天爺啊…六毛錢…一天…”她抬起頭,看著兒子,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涌了出來,但不是悲傷,而是巨大的、沖擊性的喜悅和難以置信,“柱兒…這…這都是賣蛋掙的?”
“都是!娘!都是咱煮的蛋換來的!”李鐵柱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