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勾勒出纖細卻挺拔的身姿。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肩頭,額前有些毛茸茸的碎發(fā)被風吹動。正是王亞茹。
她似乎站在那里有一會兒了,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圍觀看熱鬧,只是靜靜地、隔著一段距離望著這邊。陽光勾勒出她清秀的側臉輪廓,眼神卻復雜得讓李鐵柱心頭猛地一悸。
那眼神里,有驚訝,顯然是被剛才那火爆的搶購場面震住了;有好奇,對他這個突然弄出這么大動靜的同齡人感到不解;但更深處的,是一種極淡的、難以言喻的……疏離,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和掙扎。
仿佛眼前這片喧囂和成功的海洋,與她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冰冷的玻璃。她看得見,卻觸摸不到,也與她無關。
李鐵柱臉上那燦爛的、帶著幾分得意和炫耀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沸騰的血液似乎冷卻了半度。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隔著熙攘的人流,與她對視。
大壯順著他目光看去,也“咦”了一聲:“那不是……王亞茹嗎?她咋在這兒?”
李鐵柱沒回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在攤位上,為了賣貨,是如何口若懸河、甚至帶著幾分油滑地吆喝、夸贊、討價還價;想起自己收到那些毛票時,眼底無法掩飾的興奮和貪婪;想起自己和大壯因為一百五十塊而激動失態(tài)的樣子……這一切,是不是都被她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在她那種清冷、甚至帶著點書卷氣的目光注視下,自己剛才那副“奸商”得逞的嘴臉,會不會顯得……特別俗氣?特別……不上臺面?
一種莫名的、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感,悄悄地從心底鉆了出來,纏繞著他那顆剛剛還被巨大喜悅充滿的心臟。
王亞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一絲復雜的情緒迅速被她收斂起來,恢復了平日里那種淡淡的、帶著距離感的平靜。
她并沒有像一般姑娘那樣害羞地低下頭或者轉身走開,而是微微抿了抿嘴唇,像是猶豫了一下,竟朝著李鐵柱的方向,慢慢走了過來。
李鐵柱的心跳莫名地又開始加速,這次卻不是因為賺錢的興奮。
“李鐵柱同志?!彼叩浇埃曇羟邈鲢龅?,像山澗的泉水,語調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你……這是在做買賣?”
她的目光掃過他肩上那兩個空癟的編織袋,以及大壯扛著的塑料布卷,最后落在他因為數(shù)錢而有些臟污的手指上。
“啊……是,是啊?!崩铊F柱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燙,剛才的能言善辯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舌頭像是打了結。
“就……就去南方進了點衣服回來……試試……沒想到……還挺好賣……”他越說聲音越小,甚至有點結巴,完全沒了方才在攤位上的揮灑自如。
“嗯,看到了?!蓖鮼喨爿p輕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淡,“很熱鬧。你的貨……很受歡迎。”她的話語里聽不出是夸獎還是單純的陳述。
“還……還行吧……就……就瞎折騰……”李鐵柱撓了撓頭,感覺自己蠢透了。
他迫切地想找點話說,打破這讓他手足無措的尷尬氣氛,“那個……你……你怎么在這?沒去……找工作?”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簡直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